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深夜的香薰店》 作者:壹小糖 文案: “Nature House”位于C市繁华区黄金地段, 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香熏店。 店里, 一名牟取暴利的店长,一只性格恶劣的黑猫,一个运气不佳的店员。 深夜的都市繁华依旧, 万籁俱寂的地下室, 特殊的客人们止步于此。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怅然若失 搜索关键字:主角:非影,墨藤 ┃ 配角:冬云,叶珂 ┃ 其它:花精 第一章:深夜访客   冬云,是只黑猫,此刻正趴在古铜色的高脚椅旁享用它最爱的沙丁鱼罐头。   我斜坐在椅子上,左手托着下巴,眼睛直直地盯着桌上《漫长的告别》,在已经过去的三个小时,它只翻动了两页,并非内容不精彩,只是今夜有点心神不宁。   终于,我合上书,偏头打量着不远处暗红色的香熏炉,淡绿的蜡烛,浅黄的火焰,盛着水的托盘有些像花型皇冠,随着水的蒸发,店里弥漫着金桂的花香。   吃完夜宵,冬云慵懒地摇了摇尾巴,一跃跳上桌,理所当然地用我才买不久的新书擦它爪子上的油,还一副趾高气昂的姿态教训我:“让你来看店,不是让你来发呆,好好工作。”   愤愤不平地从它的魔爪下拯救我的书,抚平折皱的纸张。   不是我不想好好工作,只是,凌晨一点,店里除了我,就是冬云,不见半个客人,与白天比起来还真是冷静得过分了。      “Nature House”是我打工的香熏店,位于C市繁华区黄金地段,二十四小时营业。“Nature House”的店长墨藤二十过半,处事却成熟稳重,最重要的是长得很帅,我一直坚信这是店里生意红火的核心所在。   “Nature House”的生意虽好,店员却极少,除了店长和一只脾气不太好的猫,白天由我负责,夜里是兰希。   兰希上周辞职了,听说是家里有些事不得不处理,匆匆忙忙赶回了M城。   之后,也不见墨藤招人,反而是夜里自己守店。   直到昨天下午,一位任性的客人吵着闹着要法国南部野生的高山茉莉,正好墨藤也准备外出采购原材料,今早便收拾行李出发了。   出门前,出于礼节,他问我有没有想要的礼物。   “如果顺路,能带一株黑百合回来吗?”   “黑瓷花盆?”   我点点头,然后目送他离开。   这次,墨藤倒是找了个熟人来帮忙,不过是那人负责白天,而我改在夜里。我有时也会感到疑惑,这种从花的尸体中萃取出来的液体怎会得到如此青睐。      凌晨两点,倦意阵阵袭来,迷糊中不由想起了墨藤今早说的那句:“非影,不想看见时就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又能怎样,已发生的事,装作一无所知,那也许才是真的傻得可怜。   但,若是闭上眼睛指的是夜里守店困了就能舒舒服服的睡觉,我现在什么也不想看见。   脸贴在冰凉的桌面,视线随着冬云左右移动,清晰了又模糊。墙上古堡形状的挂钟传来四点钟报时,久久地一声叹息,我撑着桌子坐直:“冬云,关门了吧,都没有客人来,我好困。”   冬云不高兴地瞪着我,用那种透着寒冷杀气的猫的视线:“墨藤刚走,就明目张胆的偷懒,简直不可原谅。”   我没偷懒,只是困,特别困而已,抗议不能说出口,只好又久久地一声叹息。   很长时间没这样老老实实地窝在店里了,有点透不过气。以往,墨藤白天几乎都在这儿,我总能找到机会溜到街上去吃甜点,买衣服,或者坐在步行街的长椅上羡慕地望着来来往往的情侣们。   冬云忽然停止了大声埋怨,机警地跳下桌,缩在我脚边,瞬间变成一只温顺的乖猫。棕褐色的店门缓缓打开,门边的银质铃铛发出熟悉的声响,清新的夜风吹淡了金桂的香味。   扯掉疲惫,迅速换上灿烂的笑容,站起来面向大门:“欢迎光临。”   门打开又关上,“Nature House”迎来了夜晚的客人。   还没来得及看清门边的人,一张脸就飞快地凑到了跟前,说话的语气和冬云颇有几分相似:“真没意思,怎么是你?墨藤呢,他在哪儿?”   稍稍往后退出小步,努力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店长外出办事,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吗?”   “墨藤出去了?”面前这位十二三岁的小客人似乎对我的回答非常不满,嘟着嘴走向水晶壁橱,壁橱分五层,整齐地摆放着3ML—10ML规格的香熏油,底层到顶层的价格差异有时会上万倍。   不得不说,墨藤是个顶着一张帅气脸孔的暴利商。不过不要紧,反正那些来买香熏油的客人,特别是那些挂一身昂贵珠宝的贵妇们也不会在意这些,更何况那些高价香熏油确实珍贵。   我守在一旁,年轻的客人站在壁柜前不时感慨:“这些真的能卖出去?人类果然很奇怪。”   老实说,人类奇不奇怪我不怎么关心,好奇的恰恰是这位客人华丽的古装与墨藤经营的这家有些欧式风味的小店极不搭调。   米色的绢缎长裙绣满云纹,内衬白色素纱,粉红丝带系于腰间,黑发梳成双环髻,白玉耳坠。   我瞟了一眼她发髻上的白丁香花,一百五十年修行的花精也想和墨藤作交易?这不值得,她还太年轻了。   一会儿,小客人不再盯着大大小小的香熏油瓶,别过头看着我:“现在能签订吗,那个名字很奇怪的契约?”   “PURE不适合你。”作为店员,这不是该说的话,换作墨藤,或是兰希,他们一定可以微笑着爽快的答应。   最烦闷的莫过于,总觉得对着古色古香的花精说英语是不可饶恕的罪过。这种感觉相当别扭。   女孩明显不高兴了:“适合不适合不是你说了算。”   “百年换一年。”我无奈地笑了笑,“一百多年的修行仅仅是人类短短的三百六十五天。你不是说人类很奇怪吗,那又何必变成人类来受苦。”   “我的事与你无关。”她皱着眉头瞪着我,的确,我管得太多了,与其让客人不高兴,还不如顺势完成墨藤的收购工作。   我拿着钥匙走进狭小的内屋,打开左墙的铁锁,推开通往地下室的门,冬云安静地跟在我脚边,女孩走在我后方三米不到的位置。   下行石梯尽头一间空旷的大房间,房间里只放了一张长桌,桌上的铁盒里是“PURE”,铁盒旁的玻璃水罐装有透亮的液体。   我指了指水罐:“这是必要的,希望你能理解。”   女孩有些紧张,这很容易看出来。   冬云走到桌边,化为了人的形态,那套黑色的燕尾服很适合他,黑眸黑发,人类模样的冬云比猫的样子好看多了,当然,这话决不会告诉他,自以为是过度的猫不能给他更嚣张的机会。   在普通的客人面前不可以随意转化,这是冬云与墨藤的约定。现在属于特殊情况,“PURE”有些步骤我无能为力。   揭开盒盖,铁盒的一端放着厚厚一叠白纸,另一端整齐摆放着装香熏油的空瓶,我取出一张白纸交给冬云,然后拿起一个3ML大小的空瓶,向女孩示意可以开始了,她迟疑片刻取下发髻上的花放入瓶中。   花在瓶底融化,微微泛着些许浅黄色的精油缓慢增长,最终依旧不足1ML。   我拧紧瓶盖,防止花香继续飘散。   冬云手中的白纸在此过程也逐一显现出黑色文字,他用他那一贯的高傲语调问道:“名字,想要怎样的人类姓名?”   “……丁香……”女孩想了想回答。   冬云快速地用食指指尖在纸上写下这个名字:“白丁香花花精,修行一百五十年,换取人类时间一年。仪式完成后,花精生命终结,成为人类,姓名丁香,生命期一年,寿命结束以人类方式死亡。”   冬云将纸揉成一团,纸团合拢收缩为指盖大小的光球,他摊开手心伸到女孩跟前。   “以后,他是不是就能看见我了,在一起也不会奇怪了吧?”女孩望着我,很单纯很孩子气的目光。   “嗯。”我肯定地点点头,“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绝对不可以哭,眼泪会腐蚀你的身体,即使一次就将化为乌有。”   女孩接过光球,认真地看了又看,最后吞了下去。   我不自觉地往后退,这样很没骨气很丢人,没办法,谁让我如此害怕。   一分钟过去了,女孩愣愣地站在原地,她扬起头,脸上黑色裂纹蔓延,犹如摔坏了的艺术品。并非签订“PURE”就能成为人类,花精变作人类的成功率非常低,只有极少数是幸运的,即使如此,仍然有如此多的花精选择这条路。   恋上人类的花精是愚蠢的,为了人类而变成人类的花精无药可救,放弃一世修行,冒着巨大的失败危险换来人类短暂的生命,即便成功了,一滴眼泪就会自我毁灭,何其残忍。   清脆的迸裂声,膨胀的身体如此丑陋,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女孩一直望着我,我很怕,却无处藏身。   冬云将我拉到他身后,挡住了女孩的视线,他另一只手手心倒入了水罐里的液体,那是花泪,花精的眼泪。   “非影,闭上眼睛。”   我顺从地闭上眼,其实只是不敢去面对而已,心里明明什么都清楚,失败品必须马上处理掉,这是店里不可动摇的铁规。   微微空气的流动,冬云从我身边离开了,之后是女孩近乎变调的惨叫,再然后丁点声音都没有了。睁开眼时,冬云已经恢复为猫的样子,坐在地上舔爪子。   我看了看瓶中不足1ML的丁香精油,应该能卖个不错的价格,只要是墨藤,就一定没问题。   回到店内,把香熏油瓶放入水晶橱柜,坐在高脚椅上没多久就睡着了。难得冬云没再折腾,直至八点葵琳来换班才叫醒我,其间睡得很沉。      走出店门,舒畅地呼了一口气,回望清晨的“Nature House”,黑色马灯下,刻有店名的挂牌泛着金属光泽。   伸了伸懒腰,仰头望着天空,今天的天气似乎不错,睡醒了去商场好了,给墨藤买件衬衣作为黑百合的回礼。    第二章:浅素   墨藤外出采集原材料为一个月,时间通常不会改变,除非遇上极其重要的事情不得不调整行程,但能够被他视作这般程度的事屈指可数。   所以,得知他将提前半个月回到“Nature House”时,我倍感不可思议。   瞄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距离换班还有一段时间,慢慢地溜达出门,放弃了乘车,缓行在拥挤的人群之中。   落日西沉,熙来攘往的城市依旧散发着阵阵热气,被艳阳炙烤整日的地面正徐徐退去灼人的温度。   路旁的小绿化广场此刻还没有多少人,小型音乐喷泉孤独地表演着日复一日曲目。柔软的柳枝随风轻动,草地外围,白色的栀子花送来清香。   身着白裙的花精站立于植株旁,含笑看着身旁来往的人们,他们看不见她,她却可以为他们送去驱散烦闷的香气。   从她身边路过时,我冲她笑了笑,她似乎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平静下来,还回一份微笑。   没走出两步,空气骤然凝重,不知何处来的冷风,冰冷得几乎冻结呼吸,我连打了几个寒战。   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我停下脚步,已有多久这样的气息不曾出现。但,就算过去再久,我也不会忘记这般无情的吞噬花精的气息。   噬花族,黑色的狼形巨兽,以吸取花精的灵力为生,可化为人形,是花精最危险的敌人。   一个身影,巨大却敏捷地从身边闪过,血的味道稍纵即逝。   我快速地转过身,方才花精站立之处已空无一人。来不及等到思考结束,脚步已跟了上去,朝巨大的背影跑去。   难过瞬间占据了全数感触,噬花族,简单易懂的名字,花精的生命已然结束。可我还是跟上前,说不出缘由,仅仅单纯的希望她能够回来。   狼形巨兽在高楼旁的一块空地停下,它转过身,我看见了它嘴里的花精,血肉模糊,殷红的血丝代替了挂在她嘴角温柔的笑意,再也寻不到些许生命的气息。   心一沉,说不出的难受,脚步往前迈出大步,突然一个急速的黑色物体卷着热风制止了我往前的步子。   定睛一眼,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横在路中,它的存在显然影响了交通,引得四周的车频频鸣笛。   车窗降下,熟悉的面孔的进入视线,明亮的黑眸掠过一丝刺骨的寒冷,眉宇间透出几分不高兴。墨藤看了我一眼,淡淡几个字:“上车,回店里。”   我咬住唇,又望去噬花族的方向,眨眼之间,它已消失不见。默默地拉开车门,静静地坐在车里不想说话。   噬花族一向群体行动,况且人界的花精本就不是它们扑食的对象,最为怪异的莫过于三年前就已被封印的噬花一族何以再度出现。   数不尽的全新难题折磨着脆弱的脑细胞,奈何一旁的墨藤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他手执方向盘,视线落向前方。   好几次,我扭头望向他的侧脸,最终还是欲言又止。      车停在“Nature House”外,落日的余辉已被夜幕掩盖,这座城市华灯初上,微黄的路灯灯光下,夜间的生活拉开了帷幕。   跟在墨藤身后走进店,葵琳看见我俩一道出现有些吃惊,但这样的表情仅维持了几秒就消失了。   她笑着迎上前:“非影,你在哪儿遇到店长的?”   “店门外。”我笑了笑,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墨藤今早曾说过,他直接从机场回“Nature House”,这条路线与我到店里的路线毫无交集。   简单交代了白天的销售状况,葵琳没多久就离开了。   不知是提早睡饱了觉,还是觉察到主人的归来,冬云从地下室踱步进了店,它打了一个哈欠,跃上桌,瞟了我一眼:“我饿了。”   一边嘀咕这只猫又懒又霸道至无药可救,一边无力地去给它开罐头,不懂自己怎么就招惹了这么只黑猫。   冬云开始享用它的晚餐,每次这个时候是它最安静老实的时候。   一路奔波,墨藤也有些累了,他坐在椅子上,眼底有一丝倦意。,他看了看我,退去白天的严肃,嘴角终于扬起笑:“泡一壶茶。”   我点点头,起身去拿他收藏的普洱和他最爱的茶具。墨藤习惯在夜里细细的品茶,一天之中,也只有这个时间他能寻得片刻安宁。   或许是我还不够了解他,所以还不理解,已拥有衣食无忧的生活,何苦再每日这般奔波劳累,还是商人注定一生为谋取利益而辛劳。   热茶入杯,薄雾缓缓上升,墨藤端着茶杯,淡去了平日的尖锐菱角,留下一分难能可贵的平和。   过了会儿,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我明天要出国一趟。”   “不是今天才回来么?”我很是费解,“去多久?”   “还不清楚。”   简单的回答令我迷惑起来,墨藤的行程向来安排的有条有理,突然打破常规提前回来,第二天又急着离开。   来“Nature House”三年多以来,这种情况是第一次,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墨藤从西装内侧的口袋取出一条项链,坠饰是个直径约莫一厘米的空心黑色水晶球,水晶球里盛有雨水,黑色外壁下看不透它的真实色彩。   他伸手为我戴上项链,我触碰黑色水晶球,这并不是普通的水晶球,它名为“轻雨”,是一把特别的剑,早已作为债务抵押给了墨藤,此刻“轻雨”的出现加剧了我的不安。   “出了什么事?”   墨藤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转过头:“明天不必守店。遇上棘手的问题交给冬云处理。”   我苦笑,也许这样的话语再明白不过,确实出事了,当噬花族出现在人界的那一刻,我就有不祥的预感。   之后的闲聊均是些无关痛痒的话,几乎记不得内容。墨藤明明坐在一旁,感觉却很远。      清晨,结束守店,送墨藤去了机场,看着飞机冲入云霄,心底空落落的。匆匆来匆匆去,“Nature House”仅是墨藤的短暂休憩站,他终不会为谁停下脚步。   乘出租车返回市区,晚些时候去了商场,转转悠悠许久没能相中称心如意的衣服,倒是身后的跟随者令人不得不介意。   走累了,找了个长椅坐下。铁椅后巨大的遮阳伞印有饮料广告,椅子常摩擦处早已变得光亮,隐约能感到些许休闲的都市气息。   我偏头看了看站在椅子旁踌躇不决的少女,齐膝的黑发,发髻上绿白花瓣的春兰,一件套一件,一层盖一层繁琐的穿着。   我轻笑着摇摇头,高贵说不定是件蛮辛苦的事。   不否认,繁琐的穿着带来的档次差异,确实证明这名少女大有来头,至少我认识她,还很不幸地能看见她。扬扬嘴角,挤出一点能称之为笑容的表情:“前太子妃殿下,坐下休息会儿吧。”   少女皱皱眉,没说话,拉了拉一层又一层的裙摆,在铁椅的另一端坐下,明显保持一段距离。   “渴吗?我去买水。”我搜索着钱包里剩余的硬币。   “少假惺惺的,不要你管。”少女扭过头望去别的方向。   “天绮,我俩好好谈一谈行不?”   这次的话题很奏效,她立刻转过头来,不过全然愤怒:“放肆!区区一个人类居然直呼我的名字!”   我苦笑着耸耸肩,深知公主脾气不好惹,当退则退:“是我不对,不该乱说话,天绮殿下。”   故意加重语调,放慢速度的最后四个字引得天绮频频皱眉。   长叹一口气,我无力地倚着长椅:“明天回魔域,今天别再跟着我了。”   “别想指挥我,你没资格。”   “我只是去处理些人类的琐事,又不会逃跑,你不需要跟来。”   天绮安静了会儿,出人意料地笑了:“人类,软弱无力的群体,辛辛苦苦为生活奔波,几十年,转眼白头,又老又丑,老到走也走不动,挣扎着想要多活一天也办不到。”   “人类的生命相比花精确实太过短暂,正是因为生命脆弱,人类才更加珍惜时间。”我微微扬起嘴角,“与一生中重要的人相依相守,凝视彼此,一天一天老去,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天绮突然大笑不止,仿佛听到了极端荒谬的话:“人类的幸福?你的理想是和那个叫做墨藤的人类一起老去?别开玩笑了,你根本活不了那么久。浅素,不,应该叫你非影对吧,那个人类为你取的名字。我非常期待,他可以叫你这个名字多少年,你可以活到哪一天,丑陋到再也活不下去。”   “一定不辜负你的期待,天绮殿下。我会努力活着,活蹦乱跳地开开心心地到最后一刻。”我站起身,微笑着看向她,然后转身离开。   心里意料之外的难受,为我取名的那个人,他的世界,金钱永远处于第一位,是衡量一切的标准。我不停往前跑,却远赶不上他的财富法则,我的价值早已不如一瓶香熏油。      环绕C市的群山中有座山叫做泽岭,那里有通往魔域的入口。住宅距离泽岭步行只需十五分钟,换言之,住宅本就依山而建,选这套房地理位置是首要因素。   进入魔域需要咒语,每个国家的咒语各不相同。魔域小国众多,却还算相处融洽,没有过多的利益矛盾形成了目前看似和平相处的现象。   国与国之间,形势最不乐观的当属东岭国和西岭国。   就地理位置而言,东岭与西岭分处魔域东西两端,国界线将魔域一分为二,是实力雄厚的两大强国,千万年来领土争夺风波不断。   可正是因为双方势均力敌,彼此都没击溃另一方的绝对力量,魔域也就在这种变换交错中平稳地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百年。   没注意天绮何时念了咒语,回过神来,已经站在西岭国西岭宫的祭坛旁。   身穿黑裙,坠地白发的年迈女祭司们看得心里不自在,如果再加上手舞足蹈的尖声叫喊就逼近了我的忍耐极限。   站在最前方的女祭司激动地命令道:“快……快通知陛下……浅素公主……回来了……”   年幼的侍女黑发挽成两团,有点像蜻蜓,慌忙跑去传话,只是她一边跑一边喊的形式极不尽职尽责,达到传话地点之前,恐怕全部人都知道了。   我拽了拽天绮的衣袖:“能不能帮我给她们说一声,我改名字了。”   “自己的事自己处理。”天绮扯过衣袖,整理了一下袖口,就像我把她衣服弄皱了似的。   在原地等了会儿,当然不会有身份尊贵的人来迎接我们,那类人通常都是由别人主动拜见。   让我头痛的是面前这位领路人,若是魔域也流行男模,辰诺应该早就转行了,身材气质比起人类形态的冬云均优秀几分的辰诺,实在不适合战场上的腥风血雨。   三年多不见,以往的尴尬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失而冲淡,再见面反而尴尬加剧。   我牵强地笑了笑:“好久不见,一切还好吧。”   辰诺点点头,笑容很单纯,像个大男孩,与血海中的杀戮判若两人。原以为日子久了人也会变得不一样,没想到他的语气和以前惊人的相似:“走吧,皇后殿下在等你。”   跟在他身后朝皇后寝宫走去,天绮默不做声地走在最后,表情有点难以捉摸。      人类君王常有后宫三千佳丽陪伴其左右,这一条规则魔域也通用。后宫本是妃嫔争权夺利之地,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潮汹涌,其间的尔虞我诈,花精与人类都一样。   位居后宫权力最高宝座的皇后不如一名年轻貌美的妃子得宠,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秘密了。   皇后寝宫的侍女和护卫比起其他寝宫人数多些,却也不足以改变冷清的现状。对这里的环境格外熟悉,熟悉到不需要别人来带路。   房间的陈设还是以前那样,正中的红木宝椅,靠背与扶手间穿插的卷草纹,靠背整体透雕凤纹。   坐在宝椅上,雍荣华贵的皇后一同往昔。置于案台的香炉升起缕缕青烟,檀香弥散而开。   侍女护卫全数退出房间,由辰诺把守门外。只见天绮神情严肃地屈膝行礼:“母后,我先行告退,改日再来请安。”   老成的话语不适合天绮,浅绿色的春兰不应困于深宫大院的繁文缛节,将她逼至这般境遇的人是我。   天绮离开后,屋内更显安静,想了半天,从挎包里取出小瓷罐捧在手中:“我带了蒙顶黄芽回来,我去泡茶。”   “浅素,过来。”命令的口吻没有强迫的意味,也许位高权重者皆有一套特有的处事方式。   “母后,我……”我改名字了,不再是浅素。话说不出口,我捧着瓷罐进退不是。   “难道连我也必须叫你人类的名字?”轻而易举就看穿我的心事,她皱了皱眉,时间很短,“别再胡闹了,你也该懂事了吧。”   我为难地笑了:“对不起,母后,我的名字只有非影这一个。”   对方的心情明显没有起初好了:“你父皇御赐的姓名还不及一个人类取得名字重要?身为一国公主竟卑躬屈膝给人类当仆人,你将皇族尊严置于何处,西岭国颜面何存?”   “我早就不是什么公主了,否定我存在的不正是西岭国吗?是这个国家不要我。”将瓷罐放在桌上,我拉了拉挎包带,“我去看看浅穆,然后到城郊观察噬花族的情况。”   不应该让母亲伤心,应该当一名听话的乖女儿。我明白这些,但一切无法重头再来。   母后缓缓地站了起来,发髻上纯色百合不见丝毫岁月的痕迹,她的视线蕴藏着一股说不出的情绪:“非影,对吧。一会儿让辰诺陪你去,凡事小心。”   “谢谢你,母后。”心里的滋味一言难尽。    第三章:西岭国   去浅穆那里之前,辰诺准备了一束百合。   皇家陵园修的雄伟气派,可长眠于此的人是否知道自己冰冷的身体静躺在这样一方土地上,厚葬在穆陵里,浅穆是否会因此而微笑。   没能阻止噬花族的突袭,没能化解西岭与东岭之间的矛盾,国之储君尚未一展宏图就已入土。   浅穆不在了,太子之争变本加厉,天绮的处境越发艰难,母后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墓前一大捧白百合,叶片表面还留有水珠,三足铜香炉里插着三支才点不久的香。   仅限于猜测,我能感觉天绮刚来过。说不出这到底好还是不好,是否选择忘记是她的权力。   我接过辰诺手中的花,放在另一束百合旁,上香后,双手合十祈祷,请求上天让这个年轻的灵魂在没有死亡的国度里无忧无虑的生活。   “天绮还住在宫里吗?”我突然冒出的问话,辰诺并没感到惊讶,而是摇了摇头。   “她完全可以回东岭。没有浅穆,这场以和亲来缓解两国紧张局势的联姻也就失去了意义。” 我叹了口气,“她现在住哪儿?”   “皇后殿下在宫外安排了一处宅院。”   “生活起居呢?”   “有专人伺候。”   “那就好。”稍感欣慰,我点点头,从挎包里抽出厚厚一叠塑封照片,整齐地摆放在平处。以前和浅穆偷偷溜去人类世界玩,浅穆竟羡慕人类世界里开放的花,觉得它们很美,很想带回来。然而那些花无法在魔域生长,一到魔域就枯萎了。   把花的照片带给浅穆看,办法又笨又寒酸,却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方式,也算是身为姐姐一点儿力所能及的事。   眼睛莫名地痛,风吹在身上有点冷,我用手按住头,呼吸很累,话语也不知跑哪儿去了,许久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浅素殿下,你没事吧?”风中传来了辰诺的话语。   我放下按在额头的手,我怎么可能有事,很久之前就明白自己没有哭的资格:“你还是叫我非影吧,浅素这个名字过期失效了。”   辰诺有些为难,我并不是要勉强他们,只是讨厌从前的自己罢了,而辰诺的回话令我忍俊不禁:“……非……非影……殿下……”   “尊称就免了,哪有西岭国带刀护卫对普通人类用敬语的道理。”我笑着摆摆手。   辰诺垂下头,那一霎那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他脸颊绯红:“辰诺是陛下御赐的浅素公主的护卫。”   “算了,随你,只要记得我是非影就好。”此般景象想不退步都难,真不懂生活中体贴腼腆的辰诺和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辰诺哪一个才是他真实的模样。      东城门外,朝东北方向前进两公里,雏菊谷冷清得诡异,正值花期的雏菊成片枯萎,湿润的土地残留着大量踩踏的痕迹,理应聚在一起庆祝花开的雏菊花精们全都不见踪影,一片死寂。   拾起地上一只折断的菊花,花的灵气荡然无存。我转过身看着辰诺:“什么时候的事?”   “两天前。”   “有没有找到幸存的花精?”   “没有。”   “噬花族的去向呢?”   “目前还不清楚。”   下一句话还未问出,危机骤然迎风而来,手捂住“轻雨”犹豫是否取下的时候,辰诺已瞬间移到跟前,一道光自刀刃与鞘口的间隙射出,短暂尖锐的铁器撞击。   刀回鞘中,辰诺一个箭步冲进灌木丛,拽出躲在灌木里的偷袭者,摁倒在地,冷漠的双眼几乎发散出寒光。一系列动作轻快流畅,一气呵成。   我瞟了一眼脚边的箭,从箭头被直接一分为二。   朝灌木丛的方向走出两步,落在偷袭者身旁的弓,弓臂上分明刻着雏菊,不由纳闷,雏菊谷的守护精灵为何袭击我。   “辰诺,放开他。”通常情况下,花谷的守护精灵只负责轻度的守卫工作,攻击敌人是士兵们的职责。   辰诺迷惑地望着我,冰冷的视线转为不被理解的无辜:“可是,守护精灵胆敢冒犯公主殿下……”   “不要紧,放开他。”我笑着示意。武力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当然也不能完全放弃,有时候有些事需要特殊的处理方式,但肯定不是面对一个没有多少力量的守护精灵的时候。   可惜,对方对我的友善持有众多怀疑,令他态度大变的只是辰诺所使用的称谓。   守护精灵之后的反映只能用惊惶失措来形容,颇感无趣。他连连自责,说把我错当成古怪的外来者。   走在空旷的雏菊谷,不安隐隐涌来。   噬花族是花族的天敌,吞噬花精灵力。三年前由天界和魔域共同封印的噬花一族,以千年为周期,由花族子孙世代看守。   仅仅三年,噬花族突然大量涌现,顷刻间掳走了雏菊谷全部花精,情况相当不自然。      晚膳后,为母后泡了一壶茶,两个人坐在屋内聊天。   放下白瓷茶杯,站到母后身后,双手轻放在她肩上:“母后,我为你按摩按摩。”   母后轻啜一口茶,没有反对,我也就把这当成默许了。   “母后,今天怎么没看见父皇?”此刻才想起今天的会面中少了一名重要人物。   母后放下茶杯,稍稍拎起茶盖,缓缓说道:“你父皇重病卧床多日,从一年前开始身体每况愈下,这次恐怕……”   我斟酌再三,小心地问道:“太子呢,定下没有?”   母后摆摆头,慢条斯理地用杯盖荡去杯中的茶沫,凝视着徐徐升起的热气。   我停下动作,每次想起浅穆就觉得如果他还在就好了,每次这种时刻,心总会被揪紧的痛。   母后拉住我的手,话题和刚才截然不同:“那个人类对你好吗?”   我笑了:“墨藤脾气好,又会处事,对我很包容。我总是惹麻烦,每次他都得收拾烂摊子。他人很好,我一直受他照顾,生活过得和这儿一样,什么都不愁。”   撒谎是错误的,但我不愿母后担心,谎言或许是为了面子,但这一秒我希望它不是。   庆幸母后没有回过头来,不然她一定会发现我扬起的嘴角僵硬的多么不自然。   母后拍了拍我的手背,或许她早已明白一切,淡淡说了一句:“好好照顾自己。”      夜深了,躺在床上望着手机发呆,魔域的夜晚是宁静的,不比人类都市的繁华,没有明亮的灯光,跳跃的烛火让人犯困。   手机搜索不到信号,手机盖表面的灯一亮一灭,图片收藏夹里有不少照片,墨藤的,冬云的,“Nature House”的,还有我的。   无聊中,想起了店里靠窗的金鱼缸,里面养了九只黑金鱼,鱼缸平日当摆设用,当我得知它的真实用途后,因为笑得过度夸张被教训了。   墨藤说那是个魔域里的GPS,可以锁定我在魔域里的位置,九只金鱼能够转移我承受的伤痛,如果遇上致命伤,金鱼全数殉职后我终免不了一死。   鱼缸的作用在我看来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一则就算清楚我在魔域的位置,墨藤也不会冲过来救我,再者,轻伤即使不借助金鱼,“轻雨”的灵力也足以修护伤口,而致命伤,金鱼也救不了我,有没有根本无区别。   鱼缸最大的用途就是放在“Nature House”显眼的位置,被不知人间疾苦的千金小姐们赞美金鱼长得漂亮,仅此而已。   想鱼缸的事想得正出神,窗外忽的闪过一道黑影。条件反射翻身坐起来,瞅瞅窗,烛光摇曳,屋内陈设的阴影印在纸面,一边觉得可能是自己一时看错,一边走到门旁。   轻手轻脚地推开门,笔直的走廊上不见半个人影,我走出屋,打量着窗户转来转去。   一抹新月挂在天空,走廊外的庭院沐浴在静谧的夜色中。不知何时,辰诺已走到身边:“殿下,早些回屋休息吧,最近魔域的夜晚很奇怪。”   确实,这样的夜晚太静了,静得让人心慌。曾几何时,魔域的夜晚没有了虫鸣。      皇后寝宫“闹鬼”,传的沸沸扬扬。然而,事实真相竟是我某夜做面膜时吓晕了送夜宵的小侍女。   宫里“闹鬼”是假,“闹贼”却是真,而且这个贼的嗜好还与众不同。若只是偷些金银首饰倒也不足为怪,不见的偏偏都是妃嫔们发髻上的花。   这些花不同于一般的步摇华胜,不仅用以装饰,还表明了花精的年龄,其中最为重要的主花存储了花精绝大部分的灵力,也是“Nature House”在签订PURE时用以交换的基本条件。   尽管此次盗贼事件被偷的都是次花,但对方在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下偷盗成为了问题的关键,目的也匪夷所思。当然,不排除只是妃嫔争宠其中的一支小插曲。   没时间去关心这些繁琐事,调查噬花族突现原由才是此次回魔域的根本目的。   封印谷的地理位置很特殊,位于东岭和西岭的国界线上,一半属于东岭,一半属于西岭。封印噬花族时出于符咒的安全考虑,布下一个奇怪的结界,必须东岭和西岭的皇族同时存在方能进入。   能够轻松找到,住在西岭国唯一的东岭国公主天绮,得知这事后肯定没给我好脸色看。不过,她却也同意与我一道去封印谷,她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只允许我和她进去,其余人在谷外等侯。      金光笼罩的封印谷,宁静祥和,镇压噬花一族的巨石上整齐地贴着纸符,纸符没有丝毫破损,空气中嗅不到丁点杀戮的危险气息。   我偏头看了看天绮,想和她说会儿话,她立刻以极度不屑的姿态将头扭向另外的方向,不理我。   无奈,只得自言自语:“封印谷未曾被破坏,纸符完好无损,却凭空涌现大量噬花族,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天绮背对我站了一会儿,默默地听我一个人在那儿嘀咕,许久,她转过身:“三件事。”   我点点头。天绮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更多停留在任性,而非绝情。   “噬花族出现当天,景妃带五皇子回谷里参加雏菊宴,他俩也被掳走了。回雏菊谷前一天,景妃曾说发髻上不见了一朵雏菊。”   心里一惊,后宫闹贼和噬花族出现有关?   “一年前,东岭帝位之争引发内乱,新帝登基后,镇压国内一切反对势力,并主张以武力吞并西岭扩大东岭领土。”   脑中涌现出大量不同意义的词语,东岭和西岭之间的战火尚未平息。   “最后一件。你离开魔域后,辰诺每周会去一次人类世界打探你的消息,向母后汇报。”   焦虑雏菊谷事件是否是太子争夺战布下的阴谋。除去内忧,外患同样令人担心。东岭新帝主战,对西岭威胁极大。   最意外的莫过于母后和辰诺,三年多来我竟没觉察到,是辰诺躲藏太隐蔽,还是我反应过于迟钝。      本以为西岭国将会发生一场惊天浩劫,可国内一点可疑的风吹草动均未出现。   不怀疑天绮信息的可靠,恰恰相反,此刻平静到不能再平静的状态让我急躁不安。   就这样,一天……两天……一周……一个月过去了……   艰难地又熬了半个月,实在无法再心平气和地等下去,无论如何也该回店里报个平安。不停地给自己找理由,终于拼凑够了足够离开的借口。   相信这事和母后商量多半通不过,最佳方法仍是半夜开溜。收拾好随身物品,留下一封信,偷偷前往祭坛。   可很快就被发现了。   我耸耸肩,叮嘱辰诺:“我回去和墨藤商量噬花族的问题如何处理。一旦西岭出现异常,你必须第一时间确保母后的安全。”   “非影殿下就如此信任那个人类?”辰诺的表情有些阴郁,不清楚是不是魔域的夜晚光线不足。   我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墨藤有时非常难以理解。      回到泽岭,激动地翻出手机,才想起手机没电许久。望着黑色的屏幕叹了口气,匆匆忙忙赶回家。   回家第一件事立即取出充电器给手机充电。开机后有短信进入,点开一看,全是广告,没有一条墨藤的消息。真小气,一条短信一毛钱都舍不得。   关了灯缩在床上,冷得心慌,或许是空调温度太低了。 第四章:未婚妻   第二天,迎着晨曦醒来,望去窗外,喧闹的都市又开始了一天的繁忙。吃完早餐,给镜子里的自己一个微笑,兴高采烈地出门坐车。   到达“Nature House”时,葵琳正在店里,看见我,她的表情有几分怪异,唇边的笑不免勉强:“店长刚才出去了,过一会儿回来。”   无事可做,我站在窗边望着金鱼缸发呆。阳光从窗户进入,照在鱼缸上,九只黑金鱼在水中欢快地游来游去,争先抢夺方才投下的鱼食。   结束忙碌,葵琳送走客人,店里难得的清静。她走过来,冷不丁问我:“非影,你喜欢店长吗?”   我一愣,热气瞬间往头顶冲,支支吾吾地不好回答:“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随口问问。”葵琳抿着嘴,一会儿,她仿佛梦呓般,“非影……”   “什么事?”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傍晚时,墨藤回来了。他推开门,银灰色的西装被身后的落日染上了一层金色,脸上隐隐透出一丝疲惫。   我正要笑着迎上去,打开的店门,走进来一名年轻漂亮的女子。   一席浅蓝长裙,与之辉映的蓝色礼帽,颈项处奇光异彩的华丽珠宝,明亮的眸子闪烁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墨藤很快发现了我的存在,他顿了顿,向我介绍:“晴月,目前的身份是我的未婚妻。”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扬起嘴角,却发现那不是笑的表情,挪了挪唇,可没能和对方打招呼,于是,呆呆地僵在原地。   骤然的沉默,气氛有些尴尬。   年轻女子打量了一番店内,微微皱了皱眉,最后她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她轻轻一挑眉,表情变化了些许,她侧过头看了一眼墨藤:“她是你店里的店员?”   墨藤点了点头,说道:“非影,前段时间外出办事,昨天才回来。”   “不像。”晴月摇了摇头,凝视的双眸几乎刺穿我的思想,“她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   “你想太多了。”墨藤笑了笑。   我站在原地,一时间,莫名地觉得面前这名女子给人一股似曾相识的印象。   十多年前,魔域发生了一件怪事。不知何故,一名人类的小女孩竟穿过泽岭进入了东岭国东岭宫,鬼使神差的被后宫宠妃收为女儿,在魔域生活。   之后某天,东岭帝将她封为公主并赐名,她的名字似乎叫作晴月。   我低下头,盯着地面,这事只是当时风靡一时的传言,其真实性无从考证。去除众多怀疑的因素,我想是我多虑了。   晴月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一边埋怨店里闷,一边在椅子坐下,理所当然地命令道:“非影对吧,倒一杯白开水,用白瓷杯。杯子洗干净,我讨厌肮脏的东西。”   我抿住嘴,没有动,即使是墨藤,也未曾用这样的口气命令店员。   见我没有任何动静,晴月的脸色难看了些,她的目光如刺,红唇张合又合上,最终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眉间的怒意增强了。   店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尴尬,空气沉重。   “我去拿杯子吧,非影太久没回来,对店内的新格局不熟。”葵琳笑着转身往内屋走去,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待葵琳端着一杯水回来,墨藤微笑着转向晴月,说要处理些事。之后,他转身前往内屋,叫我过去。   一声不吭地跟着他走进地下室,那里是“Nature House”最安静最适合说话的地方。此刻,冬云正伏在长桌上睡觉,还没走近,它就醒了。   它扬起头看了一眼墨藤,又看了看跟在身后的我,懒懒地晃了晃头,沿着石梯跑出了地下室,换个清静之地继续休息。   墨藤没转过身,依旧背对着我,他不说话,我却已感觉到他的不高兴。身为店员,不应该对店长的未婚妻无礼,我明白,但行动却掩饰不了心情。   相对无言持续了很久,我静静地站在地下室,空旷和宁静此刻突显压抑。或许是结束了不满的情绪,墨藤转过身来,语速不快:“晴月是非常重要的客人,绝对不可以对她无礼。”   “只是客人?”我抬眼看去。   墨藤不再回答,他并没有避开我的视线,可我只在他眼中看见了三年来一如既往的淡漠。   墨藤的工作内容店员不予过问,这是店里的规定,有时即使再好奇,我也会强忍好奇心。   可选择未婚夫的身份,这是第一次,无论是不是生意,我均能觉察到自己的沮丧。急着从魔域赶回店里,最后得到的却是这样的消息。   “‘轻雨’给我。”空旷的房间传来了墨藤的声音。   我条件反射用手捂住链坠,飞离的思绪瞬间回归了现实,往后退出小步:“我还得回魔域去,噬花族出现了,没有‘轻雨’无法战斗。”   “封印谷的封印解开了?”墨藤稍稍停顿了一会儿。   我摇了摇头,接下去的话却无从开口。我应该如何向他解释雏菊谷的花精顷刻间全数消失,除了噬花族,能有谁,若不是噬花族,又还能有谁?   “把‘轻雨’交给我,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回魔域。”墨藤这样说道,他并没有表示分毫的相信或怀疑,但也是在这句话里,我没有感觉到他的信任。   “西岭现在的处境很危险。”音量不自觉提高了,大声却无力。   “要么把‘轻雨’交给我,要么把‘轻雨’的赎金交给我。”   提起钱,再嚣张的气焰也霎时减弱。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在嘴角转瞬即逝,我知道,他是个商人,且只是个商人。   闷闷不乐地取下项链,“轻雨”又一次离开了我的手边:“暂时交给你保管,我迟早会把它赎回来。”   “等你有那么多钱再说。”   简单的丢下话,墨藤离开了地下室,走之前,他交代说晚些时候会回来。   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心情混在一起,一拳打在长桌,痛楚从手上传来。痛,却敌不过心里的苦。   心被某种情绪梗住了,难受得很,鼻子酸酸的,却莫名地想笑。笑停不下来,抽走了最后的力气,大笑至无力。      时针指向凌晨两点,趴在桌上望着店门发呆,银质铃铛发出轻响,门打开又关上了。   墨藤走进店来,已然困倦,他眉头紧锁,脸上拂不去的烦意。他拉过椅子坐下,还是那句泡一壶茶。   和以往一样为他泡好茶,他却没有喝,只是望去茶杯里徐徐升起的热气。   过了许久,当冬云也停止折腾,开始趴在桌脚闭目养神,我感到了些许倦意。今夜的守店出人意料的静,静到让人觉得累。   “累了就去内屋休息会儿。”   听到墨藤这样说。我摇摇头,努力忘却白天那些不愉快的经历,挤出了笑容,然而冷不防响起的手机铃声让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墨藤看了一眼号码,起身往别处走去。很快,他结束了通话,匆匆留下一句还有事,得出去。   不想去猜测电话那一端是谁,也不愿去琢磨通话的内容,我想今天的我的确有些累了。   返回人类世界的第二个夜晚,在“Nature House”守店,没有夜晚的客人造访,我静望着棕褐色的店门直至天亮。 第五章:夜皇后   清晨,葵琳来换班,让我回家好好休息会儿,晚上可以晚点来。   我笑了,一边整理水晶壁橱里的香熏油瓶,一边问道:“这次墨藤带回来的香熏油品种不多,果然是时间不太够。客人们指定的花还顺利吗?”   葵琳点点头:“时间比较仓促,不过都买齐了。火红郁金香,绿色玫瑰,高山茉莉,早就被领走了。埃及蓝睡莲目前暂时养在花房的水池,等客人新购的别墅装修结束再送过去。夜皇后的问题稍微麻烦一点。”   我停下动作,偏着头看着葵琳:“夜皇后不就是那个黑郁金香品种吗,我记得是个高中生来订购的,提前支付了所有费用。当时觉得蛮好奇,问他买花的用途,他说送给自己当生日礼物。”   “他在生日前夜自杀了,店长将那三株夜皇后送去了他的葬礼。”葵琳一脸遗憾。   我拿起高脚椅上的挎包:“全部就这些花?”   “怎么,有什么漏掉了?”   “没什么,只是不太理解,这些花在国内也有引进品种,客人却指名只要原产地的。”我背好挎包,冲葵琳挥挥手,“我走了。”   走出店门,望着金属挂牌不自觉地叹气,要是墨藤真忘了带黑百合,现在问也于事无补,当作没这么一回事也好。      七月初,迈过夏至的天气热了起来,出租车的冷气开得太大,有点冷,我中途下了车,步行到书城。   上架新书里放置着喜欢的作者新出版的作品《劫梦惊魂》,付钱时意外地发现钱包里夹着一张写有地址的纸片。   当初曾考虑过自己去送夜皇后给客户,附送生日蛋糕,于是专门记录了一份。   地址在郊县,距离比较远,郊县的天气和城内变化不一,看似阳光明媚的一天,车行使到半路就变天了。   狂风骤起,天阴霾得吓人,乌云盖住整片天空,牢牢地封住天边。路旁的里程标志牌飞速地向后跑去。   二十分钟后,闪电巨雷汹涌而至,近得几乎就要落在车顶。很快,暴雨倾盆。豆大的雨点砸在挡风玻璃上,大有不打破玻璃不罢休的气势。   车速减慢,最后慢慢停了下来,司机无奈地告诉我,雨太大,再前进就不安全了,是不是等到雨停了再走。   我望着窗外的雨,计价器上的数字一点一点往上爬,正在考虑如何是好,一股异样的感觉传来。被雨水稀释的空气,残留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是噬花族的味道。   将车费交给好心提醒我不要下车的司机,迎着暴雨,沿着公路朝前走。   被遗忘在挎包角落的太阳伞的作用和摆设差不多,脆弱的伞架随时可能被风吹断,雨落在身上,衣服瞬间打湿了一大截。   风吹在打湿的衣服上,不禁打了几个寒战,开始犹豫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既然不是来自封印谷,一而再再而三出现的噬花族从何而来。况且此刻空气中的残存气息也隐约不同,类似噬花族,又有几分不一样。   伞不堪重负彻底散架之前,总算寻的一家路边小店避雨,饭馆生意冷清,只剩五大三粗的老板娘一人守店。   老板娘看似凶神恶煞,实则心地善良,她热情地给我倒了一杯热水,还找来一张干毛巾。   可惜,她的好意我无福消受,水面漂浮厚厚一层油,褪色的毛巾摸上去腻手。   估计等到雨停还有一段时间,坐在店内与老板娘闲聊起来:“怎么店里就你一个人?”   “说来就气,其他人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了位置,全跑去买花,还专挑贵的买,说啥吃花就给发钱,这年头简直就是怪了。”老板娘愤愤不平地一拍桌,引得水面的油晃荡好久才停下。   她的话有太多值得我在意的内容,对于花的话题,我总会不自觉重视:“吃花?鲜花食疗这些年蛮流行,看不出老板娘店里的人思想这么新潮。”   “他们哪懂啥食疗不食疗,跟镇上的人一起发疯,单纯地吃花,一口把花从茎上咬断吞掉。”老板娘烦恼地叹了口气。   “这样原生态的吃法确实比较另类。”我下意识握紧拳头,不祥隐隐涌上心头,“镇里大伙儿都这样?当真有钱拿?”   “说到这事更邪门。”老板娘往我这边挪了挪,“前不久来了位什么贵族小姐和她的未婚夫,吃花这事儿一夜盛行,每天大伙儿都去他们那儿领钱。”   心被重击了一下,贵族小姐和她的未婚夫,或许是我多虑了。我翻出钱包里的纸片:“老板娘,我要去拜访一位朋友,你看看还有多远。”   她瞄了一眼纸上的信息,摇摇头:“迟了,他已经不在了,那么好的孩子,太可惜了。”   “我听说他自杀了,专程从外地赶过来,去他灵前上炷香。”   “他不是自杀的。”老板娘偏过头揉了揉眼睛,“他阻止吃花,说这不对,被那些混蛋活活打死了……”   老板娘没再往下说,用手撑住额头。我静静地把纸片收好,望向外面雨雾迷蒙的世界。   雨下了一个多小时总算停了,湿衣服贴在身上不怎么舒服。我收起撑在店里的伞,和老板娘告别,走前忍不住说道:“有机会还是给他们说说吧,花不要乱吃比较好。”      按照纸片地址找到一处居民小区,破旧的围墙内只有一幢楼,楼房看起来应该是有些年代的老式建筑,共五层,每层楼都有贯通左右两侧的长走廊。   走到第五楼最左边,防盗门的显眼位置贴有一张出售纸条,向邻居打听才知道这户人两天前就搬家了。   扑了一场空,沮丧地准备撤退,才到四楼楼梯转弯处,瞅到一辆黑色劳斯莱斯驶入小区,一人走下车。来不及确认车牌号,也不想核对车主的长相,条件反射就后退到背光一侧的楼梯墙面。   上楼的脚步声回荡在细缝密布的楼梯间,下楼只有一条路,没有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往上,然而五楼根本无处可躲。   情急之下,走回最左侧的房门前,刚到门边,门忽然开了,屋内的人正准备出来。   她看见我,和我看见她一样惊讶。   叶珂,修行千年的睡火莲花精,我唯一目睹的成功从花精转变为人类的例子。长卷发,白色套裙,甜美的笑容下完全想不到她的皮包里永远不缺的物品竟是□□。   没心情去感动重逢,也不关心这间出售房有什么东西她看上眼,我直接冲进屋锁上门,急着找地方躲。   “慌张得过分了吧,天还没塌下来。”叶珂把皮包放在桌上,她偏偏头,“如果你这是要躲你们家店长的话,绝对会被找到。”   “不一定是他,我不太确定。”   “楼下那辆车难道不是他的?我的望远镜还不至于破损到这种程度。”叶珂拉着我进入主卧,推开窗指了指外面,窗外沿着墙边十厘米宽一排砖。   没再犹豫,心一横,翻出窗去,叶珂关上窗户走开了。   紧贴墙面,挪到距窗两米开外的位置,风一吹,腿抖个不停。瞅了两眼身旁紧闭的窗,悔恨陡增。   耳朵贴着墙,随时关注屋内的动静。极度不幸地听到了墨藤的声音,叶珂和墨藤的对话越来越近。   叶珂明显在和墨藤谈条件:“我的要求又不难办到,就计划多活个五年十年罢了。”   “百年换一年。多余的我办不到。”是墨藤的声音,好奇他来这户人家做什么。   “别回答的这么肯定,凡事留点余地不也很好。只要你答应这点小条件,我可以考虑把你的店员毫发无损的还给你。”   顿时不安。店员?莫非……是我……   “我不答应。”极具墨藤作风的一句话。   一只手敲了敲墙面:“弱电流对人体无害,就怕地方太窄站不稳,五楼掉下去,不是头着地,应该能留条命。”   “谁在外面?”   “你觉得呢?”叶珂此刻的笑声让我不寒而栗。   “我没理由相信你。”依旧很墨藤风范。   “你觉得她的命不值得作这个交易就算了。”   风吹得头皮发麻,耳边回响着那句“掉下去”,瞄了眼脚下,开什么玩笑,别把五楼当一楼,随便拿我的命作交易。稍微了解墨藤的人都应该清楚,除非他自己想明白,不然所有威胁均无效。   叶珂平日说话没两句正经,遇到换取生命时间长度这种事,说不准她开玩笑还是认真。   运气需要累计,零散分布就会少到可怜,所以我相信平时运气不好是为了把这些运气聚集在最至关重要的时刻使用。可惜我的运气太少太少,全用在现在也到极限了。   左脚一阵抽痛,身体不自觉地往下弯,按住腿,猛然记起此刻的地理位置这般动作大错特错。   身体朝前倾的一瞬间,带着一声对自己万分同情的惨叫,掉下了楼。      忘了是哪一天,曾许愿,那场灾难发生后,若是谁能救救浅穆,我这一辈子都把这个人当神明供奉。然而,没有人能够帮助我们。直到浅穆停止了呼吸,也没有所谓的救星出现。   从那以后,我不再许愿。   细微的雨声传来,似乎又开始下雨了。困倦地睁开眼,辰诺神情焦虑。   撑着地面坐起来,一片银杏叶从身上飘落,绿色叶片形成的小结界将雨水屏蔽在外。   小时候,特别羡慕花将,他们不必头顶着大朵小朵的花,也不用套上一层又一层的织锦长裳,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银色盔甲以及挂于腰间的长剑。   他们通常胸前别着一片主叶,主叶旁边围有次叶。花将不同于花精,花精的绝大部分灵力都存于主花,花将的灵力一半在主叶,另一半在长剑中。   四周打量一番才发现身处楼顶,但已不是最初的五层旧房,而是距离那幢住宅百米左右的另一幢楼房。盯着那幢楼看了会儿:“墨藤和叶珂呢?”   “都离开了。”   “他们发现你没?”普通人类看不见花精,不代表墨藤和叶珂看不见。   “应该没有。”辰诺守在一旁,“殿下,睡火莲花精的事如何处理?”   “别找叶珂的麻烦。”   正犹豫该如何下楼,手机响了,听到不是墨藤的专用铃声,顿时松了一口气。翻出手机,看了眼号码,是叶珂。   隐约感觉她在电话另一端窃笑:“能接电话应该就没问题了,害我还白白内疚了一小会儿。”   “活着是活着,魂吓得不见了半截。”我对着电话怨念,“不准再拿我的命开玩笑,我可没有九条命。”   电话另一端又呵呵地笑了起来:“我对你顽强的生命力相当有信心。作为出馊主意的一点儿补偿,透露一条小道消息。墨藤好像听到你悲壮的惨叫了,他当时的表情非常有趣。”   “这算哪门子补偿?”更加怨念地挂断电话,才发现在更早时间有未接电话,名字清楚地显示着墨藤二字。   不敢打电话过去问,还没组织好言语。烦恼地长叹,若能马上回家就好了,伪装对此一无所知,白天在家睡觉的假象。   瞅了瞅辰诺,寻找最后一线希望:“辰诺,从这儿回我家,你需要多少时间?”   “大概一刻钟。”   矛盾中,倒是辰诺提议:“恕属下无理,请允许属下背殿下回去。”   说完他走到前方,背对我,单膝跪地。   考虑在十秒之后结束,反正有主叶结界屏蔽,又在云层之上,忍耐十五分钟到家,然后万事大吉。      从一开始默数,数到八百二十三,回到了自家阳台。还没坐稳,手机又响了,专用铃声传递来了准确的信息。   尽可能装作睡意朦胧加睡意朦胧的状态接通电话:“……墨藤啊……有什么事吗……”   “刚才为什么不接电话?”   “……在睡觉……没听到……”果然是好借口。   通话突然中断,随后,客厅里的座机电话铃声阵阵。当初墨藤说安装座机电话时,觉得这个东西完全没作用,此后渐渐明白它的存在令我相当纠结。   慢悠悠地晃到客厅接起电话:“喂……”   话筒那头停顿片刻,意料之中的声音:“我今晚回店里,十一点的时候泡一壶茶。”   说完墨藤又挂断了电话。   盯着手中的听筒沉默,要打电话又要省话费,对墨藤的想法思考不能。   蜷在沙发上,努力撑着沉重的眼皮:“今天这事别向母后汇报。”   “遵命。”   “小镇的情况我来处理,你回去后多留意近期与魔域接触密切的人类群体,特别是贵族、王室这一部分人。”我斜靠沙发靠背,枕着头。   镇上的居民吃花,却非噬花,奇怪的是方式,不怪的是结果。晴月加上墨藤,小镇的事情势必非常棘手。然而这世上,有些事越是禁止越有更多的人去尝试,好奇心就是这类恐怖的存在。      按时走进“Nature House”,与葵琳闲聊了几句,冬云睡饱觉,从地下室跑上来找食物。我离开这儿一个多月,为它储存的沙丁鱼罐头早就吃完了,回来忘了去买,只好翻出一袋猫粮。   葵琳前脚刚迈出店门,店里没客人,冬云十二分不满意地跳上桌,瞪着我:“拒绝猫粮。”   “罐头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偶尔还是节制一下吧。”我坐在高脚椅上转动半圈,朝着店门的方向。   冬云不服气地摇了摇尾巴:“猫粮还不是袋装食品,袋装食品又能比罐装食物好多少。”   “那你还不如变成人类好好吃饭,菜品丰富得多。”老是猫的模样晃来晃去,又不抓老鼠,又浪费人类形态还养眼的外貌。   “人类的生活太麻烦。”冬云跳回地面,无奈地接受了它的晚餐,“记得明天买罐头。”   “是,是。”一边应和,一边疑惑墨藤为啥不养只狗,狗又忠诚,又不会这么挑食。   最郁闷的莫过于,冬云的伙食费一直由我支付,买猫粮也好,买罐头也罢,墨藤没补贴一分钱。常常产生幻觉,这根本就是我养了只挑肥拣瘦的猫。   等到店里稍微没那么忙,抬头一看挂钟,接近十点。   银质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停下手中的事,走向店门,迎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正好方位背对冬云,它没注意我皱了皱眉。   叶珂笑着看了一眼冬云,朝它挥手打招呼,随后小声对我说:“果然是辰诺送你回来。”   “你还想怎样,嫌我不够惨?”眉间皱纹加深。   “别生气了,专程给你送消息过来。”叶珂亲昵地挽住我的手臂,“关于墨藤送去小镇的三株夜皇后的秘密。”   我迅速转过头对冬云说道:“我出去两分钟,很快回来。”   无视冬云怒视的目光,推开店门走出去,走到离“Nature House”有段距离停下脚步:“你想要怎样的交换条件,说吧。”   “三个条件,答应其中之一即可。”叶珂一副我真了解她的笑容,“第一,墨藤那辆劳斯莱斯很气派,能不能借我开两天?”   表情扭曲:“这事儿你得和墨藤商量,我作不了主。”   “第二条,”叶珂伸出两只手指,“好久没飞到天上玩了,让辰诺也背背我行不?”   表情再度扭曲:“你是不是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好吧,最后一条。”叶珂点点头,若有所思,“这几天楼下有几只老鼠不安分,冬云借给我养几天吧。”   叶珂倒是算准了最后这一条我不会反对,我摊手:“我无所谓,那只猫你要有能耐带走,养的越久我越高兴。”   “那就这么说定了。”叶珂停了停,神情严肃起来:“夜皇后的花瓣涂有特殊的液体,对人类无害,对花精却是致命的剧毒。”   我无奈地耸耸肩,心中疑惑重重。 第六章:阵雨   叶珂没再回店,说是另有安排。   沿着街道慢慢地往“Nature House”走,夏季的夜晚忽然一阵风,莫名的感到一股寒意。   迎着风,陌生的巷口飘出一股熟悉的百合花香。迟疑片刻,走进了小巷。   小巷里分外安静,静得不自然,仿佛声音已被石板吸走。路灯昏暗不明,恍惚间有种错觉,这不是一条属于这座城市的街道。   行至小巷的尽头,转个弯,视野豁然开朗,一大片百合花地出现在眼前。百合的植株很高,叶片细细的,白色的花瓣,贴近花蕊处透出些极浅的淡黄色。   夜风中混入花香,带来了人界的花朵不应存在的灵气。   我走近了些,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一股极度怀念的魔域花朵的气息扑面而来。白色的花瓣泛着淡淡的光芒,小小的光球从花瓣上升起,徐徐地飞往天空。   心里一惊,世上拥有这般灵气的魔域百合只属于我的弟弟浅穆,这类百合早已凋零在噬花族那一次猝不及防的突袭。浅穆不在了,如今出现在这人类世界的又是谁?   围绕在花地转了一圈,没有看见花精的影子。正欲离开,身后传来了说话声。   “姐姐,不多留下一会儿吗?”   闻言,我一震,僵硬地转过身。花丛里站着一名年轻男子,个子高略显单薄,脸色微微苍白,气质比起从前多了一分锋芒,眼底失去了那些任性,平添一丝不相符合的霸气。   不管这些细节如何改变,我记得他的相貌和跟随身旁的百合,那是浅穆所特有的。   “姐姐。”他又轻唤了一声,离我近了些,“和我一起回魔域去吧,和母亲一起三个人生活。”   我往后退了一步,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懂为何自己会拒绝。浅穆,我曾无数次祈祷他的存在,可我也明白他已经不在了。   “为什么不肯回去?”对方不解地问道。   “你不是浅穆。”我艰难地扬起嘴角,笑容勉强而无力,在重新看见浅穆时情绪左右摇摆不定,语气却是肯定的,“因为你不是他。”   对方一挑眉,随后有些委屈:“为什么?”   “你不是浅穆,当然不会了解。”我又往后退了一步。浅穆从来不曾叫过我一声姐姐,千百年来一直如此,带着王位继承者应有的高傲,用不屑的语气掩饰着内心的孤独。   浅穆从不需要在我面前放低姿态,一句话,一个表情,我就清楚他是高兴还是悲伤,我就知道自己应该留下还是离开。   “你是谁?为何伪装成浅穆的模样,这些魔域的百合从何而来?”我下意识握住拳头,却发现“轻雨”不在手中,心里有些不安,可还是隐住了手的颤抖。   年轻男子缓缓走出花丛:“姐姐,你为何就是这般执迷不悟,人类世界有什么值得你为此停留?”   “够了。”我提高了音量,不知为何,我有些恼怒面前之人使用姐姐这个称呼,这个称呼属于浅穆。化成浅穆的外貌,模仿浅穆的声音,却说着不应由浅穆说的话,这样的刻意伪装我无法接受,“你到底是谁?”   “姐姐,你当真不肯回去?”对方又一次问道。   我摇摇头。   年轻男子转过身重新返回百合花之中,我还来不及思考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已消失不见。   一道闪电映亮了天,雷声接踵而至,隐隐听得头顶闷闷地杂音,很快,豆大的雨点砸向地面。暴雨打得百合花东倒西歪,风吹散了花瓣上淡淡的光芒,一大片的百合仿若被抽去了灵魂,骤然凋谢。   我习惯地伸手去拿雨伞,这才记得挎包还在店里,微黄的路灯灯光下,空荡荡的荒郊野外,不见半处可躲雨之处。   这是哪儿,我为何来到这儿,已不是现在关注的核心问题,眼前最棘手的问题莫过于花丛里的噬花族。它踩断枯萎的枝叶,沉沉的一声低吼,双眼泛着红光,径直朝我走来。   我连连向后退去,一望不见头的曲折道路,无论哪一方都不知道通往何处。令人费解的是噬花族攻击我的理由,在它们眼中我即是普通人类,杀死我不能获取丁点灵力,那袭击人类的噬花族又是为了什么。   我想不透,近来的噬花族,无论是存在还是举动都太出人意料。   持续后退,猜测噬花族何时会折腾而起,直扑过来,以我的速度绝对不可能快的过它。迷茫中,轻快的专属铃声打破了雨夜的宁静,我翻出牛仔裤包的手机,摁下了接通按钮。   墨藤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你在哪儿?”   “荒郊野外又大雨倾盆还黑灯瞎火,真不知是在哪儿,唯独面前的噬花族看得清清楚楚。”我无力地笑了笑,尽管此刻他看不见。   手机GPS一直是个纠结不定的问题,最终,墨藤舍去了找人方便的好处,选择了我在人类世界自由的生活。所以这一刻的危机,我也只能笑笑,凡事不可能计算的十全十美。   电话那一端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的话语意料之中可全然情理之外:“离十一点还有十分钟,十一点的时候回店里泡一壶茶。”   “要求真苛刻。”听到那端挂断了电话,我擦了擦手机盖的雨水,却发现毫无作用,最后放弃了。   雨水顺着打湿的头发流下,朦胧了视线。直视越走越近的噬花族,雨水冲不去浓烈刺鼻的血腥味。   空气中飘来一股金桂的花香,被雨水冲淡,淡淡的花香弥漫在漫天大雨里。我一愣,很快笑了,特有的金桂花香,“Nature House”专属香味,我几乎都能看见暗红色的香薰炉上升起了缕缕轻烟。   我为难地扬起嘴角:“十分钟,真折腾人。”   拔腿就往花香的方向跑去,脚步很沉,却还是尽最大努力往前跑。雨雾迷途,看不真切最后也就不再去看,闭上眼一个劲地跑,身后没有多少动静,而我也懒得去看噬花族离我有多远。   穿过漫漫的黑暗,一转弯,世界忽地明亮起来。繁华都市难得的安静角落,排列整齐的路灯发出光芒,照亮了道路,路面一丁点湿润的痕迹均不见。   路旁停着一辆黑色小车,墨藤站在车门外,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时间:“迟到了五分钟。”   “雨太大,有些迷路了。”我气喘吁吁地放慢脚步,一路留下湿乎乎的脚印,雨水沿着手臂滑落地面。   墨藤从车后座取出一张干毛巾丢过来,我擦了擦头发和衣服上的水,笑得别扭:“放心,我不会用一身湿漉漉的衣服折腾你的车,我走回店去。”   把毛巾递给墨藤,他没有伸手来接,而是转身回到车上:“上车。”      车停在了住宅楼下,墨藤没多说什么,把我丢下车又离开了。   快快地冲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快速返回店里。路上才想起感冒药忘在了桌上。   推开店门,墨藤正坐在桌边,走近了,意外看见水杯旁的感冒药。墨藤头也不抬,继续关注手中的工作,我为他泡好茶,默默地吃了药,伏在桌边发呆。   一会儿,药效令思绪也晕晕沉沉起来,盯着木制桌面上一圈一圈的年轮,喃喃问道:“墨藤,噬花族又出现了,该怎么办才好?”   墨藤没有回答,不知是否听见我说的话,他的视线自始至终未曾移向我的方向。 第七章:皇子   宜园位于城西,是一家大型综合超市,在那儿有冬云平时吃的那一类罐头。同是沙丁鱼,冬云对出产国,口味等一系列内容都有严格要求,可谓是非常挑剔。一旦由它选定,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更改。   冬云换了件清爽的短袖衬衣,浅蓝色牛仔裤,当他一脸不高兴地站在门外,像我欠了他钱似的唠叨他的沙丁鱼罐头时,我就知道今天非出门不可。   工作日的下午,超市并不拥挤,空调温度正合适,推着购物车,径直走向罐装食物的货架。   仔细研究生产日期和产地,征求意见:“冬云,先买五十罐吧,吃完了再来买。”   身旁安安静静无人回答,偏头一看,身边哪有人。   宜园占地面积广,且有三层,分别放置不同的生活居家物品。冬云没联系方式,手机也不买一个,虽然猫用不着,变成人类总会有需要的时候,比如说此时此刻。   沮丧地推着购物车到处溜达,路过赠品展示柜后又立即飞快地退回来,展示柜顶层,当日最高积分赠送品放着一盆袖珍三色堇。   普通的三色堇一般一花三色,而这盆三色堇一支开有三朵单色花,色彩纯正的紫、白、黄,是一株魔域的三色堇。   警惕地打量四周,没有丁点花精的气息存在,三色堇本身也已经失去了灵气。   上前一步,伸手准备取下三色堇,“嗖”的一阵冷风,脖子一股凉意传来,瞟了一眼右方,薄如蝉翼的冰剑抵在脖子上。   父皇御赐的宝剑并不多,这把“寒翼”我多少有些印象,应该是十皇子顾笛的守护侍卫世炎的所有物。   “为什么来这儿?”意料之中的冷冷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心想果然没认错人,当然在这种情况下,认对人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来逛超市,给冬云买罐头。”   手指向购物车,里面整齐排列的罐头恰好能证明我的话。但对方似乎特别谨慎,再次追问道:“为什么来这儿买?”   为什么来这儿买,真是个哭笑不得的问题,因为冬云非吃这个牌子这种口味的沙丁鱼罐头不可。我叹了口气:“我只是来这儿来买东西,反正解释无用,信不信由你。”   对方犹豫片刻收回长剑。   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转过身,如愿地看到了身披铠甲身材高大的守护侍卫世炎,他身后站着一名瘦弱的小男生,那是十皇子顾笛。   顾笛身体向来不好,比起其余皇子们少了一分霸气,多了一分纤细秀气,加之他对从政不感兴趣,算是太子之位竞争力最弱的一位。   顾笛轻轻笑了笑:“浅素姐姐,好久不见,人类生活是否适应?”   “我向来过得不错。你怎样,近来麻烦事比较多吧。”我笑着往前走,却被世炎拦下。有点烦躁世炎的小小翼翼,但考虑到西岭近来局势紧张,也就不跟他计较了。   我往后退了一步,与其被世炎恶狠狠地瞪着,还不如自动留出安全距离:“今天怎么有心情来逛超市,生活得这般闲情逸致。”   “来看三色堇。”顾笛望向展示柜上的袖珍花卉,“近期魔域的花不时出现在人类世界。雏菊谷之后,噬花族没再出现,花精失踪却频频发生。”   我考虑了小会儿:“这段时间噬花族频繁在人类世界出现,单只单独行动。”   顾笛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浅素姐姐不回西岭国吗?目前只剩辰诺独自留守宫中难免势单力薄,需求调查的事情太多,就算是辰诺也会感到力不从心。”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顾笛下一句话没能说出,顿时惊慌地看向我,清晰的竹叶被切断的细微破裂声传入耳中,浓烈的噬花族的味道扑面而来。   就在刚才,三名花将被噬花族吞噬。询问的目光望向顾笛,揣测是不是跟随他前来的花将们,然而顾笛摆摆头。世炎退到他身边,保护一旁。   在魔域,通常只有皇族出行才有花将随行。方才的既不是顾笛的随行花将,也就意味着此刻在这宜园之中还存在另一名魔域的皇族,皇族的灵力是噬花族最爱的食物。   我偏过头看着顾笛:“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你和世炎先离开这儿。”   话音刚落,破裂声铺天盖地的传来,震惊到无法计算死去花将的数量,庞大数目的花将正在被噬花族吞噬,而我猜不到事情的起因。   与此同时,事态朝着更加棘手的方向演变,大量花将随行的人物,他的身份匪夷所思。   顾笛欲言又止,被迫匆匆离开了宜园。   我沿着声音的来源处跑去,地下停车场,人类的摄像头无法捕捉的画面,布满血迹的墙,身穿盔甲的花将倒在血泊之中,死亡的画面触目惊心。   停车场的一端,坐立在地上的狼形巨兽扭过头来,它发现了我的存在,它咧开嘴,对天长啸,随后通红的眸子直盯着我。   手忍不住哆嗦,却还是努力地站在原地,毫不避讳它嗜血的目光。   片刻之后,它蜷起巨大的身躯,身体发出微微的红光,待光消失时,狼形的状态恢复到了类似人类的模样,锋利的指甲和红色的眸子。   它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瞄了眼我的方向:“人类,回到你应该回的地方去。”   “花精不是噬花族的食物。”我冷冷地说道。   它往前走了两步,嘴角的情绪应该是笑容,轻蔑而不屑。这时,空气里飘来一声细微的猫叫,若有似无。   噬花族停下脚步,轻哼一声,极不乐意地折腾而起,消失在地下停车场。   我走到噬花族驻足处,果不其然,被鲜血染红的零碎布料落在地面。布料是西岭国皇家御赐的锦布,地上还有一把折断的宝剑。   握紧了手中布料,噬花族针对西岭的出击是偶然还是刻意,还是我多虑了。本就动荡不安的西岭,此刻经不起更多的打击。      整理好情绪回到楼上,我推着购物车继续找人,在超市楼上楼下转了好几圈,依旧没有发现冬云。走累后,情绪渐渐沉降,最终心情万般恶劣地来到超市服务台。   超市广播开始了常有的寻人启示,温柔的女声缓缓念着我小报复的台词:“请冬云小朋友听到广播后,速到一楼出口处,你的姐姐非影在等你。请冬云……”   此招极其见效,成果显著,几分钟后,冬云现身出口处,沉着一张脸,人未走近,声音先到:“你在广播里乱说什么?”   “我一句都没说,全是超市工作人员在说。”我嘟着嘴,脚边放有几个装着罐头的购物袋。   冬云盯着口袋想了会儿,提起来走出超市。本想借此机会去挤公交车,找辆没有空调,人又多的普通车,让冬云体会生活不易。再想想又放弃了,虐猫不道德。   出租车停在“Nature House”旁的街道,冬云率先走下车,留下我付车费。长叹,何时冬云也能绅士风度的主动刷卡给钱,太阳恐怕得从西边出来。   走到“Nature House”棕褐色的店门旁,购物袋放在门边,冬云已不知去向。它在店里不会轻易变成人类形态,应该找了某个偏僻的小街小巷变成猫跑回店里。   正要推门,门却打开了,晴月走了出来,她瞄了一眼我的方向,似乎不太高兴:“别挡路。”   不想与她争执,我侧过身,让出更多空间。晴月迈过我的身边,回到红色跑车上走了。兴许是我的幻觉,她的视线始终带刺,看得人浑身不自在。   葵琳跟在晴月身后出了门,她看见我有点惊讶,距换班尚有一端时间长度,她笑了笑:“怎么今天这么早?”   “给冬云买了罐头,帮我带进去好吗?”我指了指地上的购物袋。   葵琳双手提起口袋,将它们分批转入。   墨藤坐在店里,他眉头紧锁,心情显而易见的不太好,不敢多问,只得把买回来的罐头一一摆放好。   放好罐头,突然发觉无事可做,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找个话题也不知该怎样开口。墨藤一手撑住额头,手挡住了他的表情,不知在思考什么,他不说话,我和葵琳都不敢轻易打破沉默。   过了会儿,他站在身来,快步走过葵琳身边交代:“关店,今天到此为止。”   葵琳应了一声,没敢去问及缘由,她看了我一眼,之后就去收拾东西准备关门。   我闷闷地站在那儿,墨藤走到门边,步速减慢了些许,他扭过头:“非影,过来。”   颇为公式化的吃饭,气氛重的不敢大口呼吸,我低着头默默地把食物往嘴里送。其间偶尔抬起头,发现墨藤的视线已转向窗外,在观光餐厅里凝视着这座城市的夜景。   沉默,逼至窒息的沉默。   结束了压抑的晚餐,车径直回到墨藤家,没有任何只言片语,墨藤下车走了。短暂的思考,在没被关在车里之前,逃离了黑色的铁壳。   打开房门,屋内的灯亮了起来,一如既往的干净整齐的房间,墨藤的房间就和他的个性一样。   墨藤脱下外套,罕见的顺手丢在沙发上不理会,他拉松领带,走去卧室:“泡壶茶,一会儿送过来。”   我呆呆地站在客厅,在“Nature House”时,他是店长,我是店员,不在“Nature House”时,我至少希望我们的地位是平等的,我不是女佣。   叹了口气,把墨藤丢在沙发上的外套挂好,随即去厨房烧水。端着茶走进卧室时,卧室里分外安静,墨藤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我轻轻地放下茶壶,拉过被子为他盖好。熟睡中的墨藤,紧锁的眉头已舒展开来,轻松而平静。曾经一度,我严重怀疑墨藤一天忙到晚根本就没有休息,以为他已经超越了睡眠的存在。   原来,他也有超越不了的难题。   微微扬起笑,我悄悄地退出房间,关上门。 第八章:伤   事情有时变化太快,总会令人措手不及。   一周后的清晨,天气很好,蔚蓝的天空,白云勾勒出明晰的轮廓,醒目而美丽。葵琳来换班,和她闲聊了几句,心情不错地把书放进挎包准备回家。   这时,墨藤推门走了进来,踩着晨曦,晴月也走进店来。她今天心情非常好,难得的笑容挂在唇边,眼神少了一分以往的凌厉。她伸手挽住墨藤的胳膊,目光转向我的方向。   仅仅短暂的一瞬,我从她眼中看到了作为胜利者的得意。   我别过头,拉了拉挎包,正要离开。墨藤叫住了我,说是有件事要宣布。   他的语速不快,平静缓慢,淡淡地仿若在称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他的视线没有落向我的位置:“我和晴月的婚期定在下个月月末。”   简短的言语重重地砸在心底,只这一句话,心底紧绷的弦无声断裂。一时间,店里很安静,谁也没有再说话。   眼睛很酸,我想我只是守夜累了需要休息。我和墨藤之间本来没有承诺,无论走近还是分开似乎都是无声的约定,只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想笑,嘴角却怎么也扬不起来,心揪紧了,我垂下头闭上眼,唯有眼泪是不被允许的。话梗在嗓子里,一句再简单不过的祝福,我难以开口。   晴月是墨藤的客人,重要的客人,无论我有多少情绪都只能埋在心里。他是店长,而我是一名店员。   我握紧拳头,指甲陷入皮肤之下,我努力地笑了,墨藤最重要的日子,我应该给他微笑,然后继续当称职的小店员。张了张嘴,极力控制住声音的颤抖和沙哑,嘴角上扬至最适合的弧度,两个字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恭喜。”   墨藤轻轻地点了点头,接受了祝福。   我转去葵琳的方向:“我先回去了,店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我送你出去吧。”葵琳朝墨藤和晴月笑了笑,拉着我的手走出店门,她一定发现了我的手温冰得吓人,即使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依旧寻不得半点温暖。   “回家好好睡一觉。”她拍了拍我的肩膀,“你看来很累。”   我笑了,我知道我的眼中没有眼泪。      傍晚,我推开店门,店里不见有客人在,葵琳正在整理水晶壁橱里的香熏油瓶,冬云围着桌脚转来转去。   冬云讨厌与店外的人接触,即使是花精,除了签订PURE时,它通常一声不吭地坐在一旁。它白天在地下室睡觉,晚上守店,以时间计算,睡眠长度比家猫要短些。   冬云一般不离开“Nature House”,生活单调的难以理解。标准宅猫一只,我只好自定义此现象为它心中早已有了其他猫。   一阵风从打开的店门吹入,结束了无声的对峙局面。清新的茉莉花香飘了进来,胆怯的花精站在门口犹豫不决。   “欢迎光临。”以最快的速度换上招牌笑容,走向茉莉花精,“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吗?”   “我……我……”花精一脸困惑,连连往门外躲。   我摆摆手:“别紧张,进来说好吗?”   保持最无毒无害的笑容,极具耐心地等待花精心平气和。消除客人的焦虑,让他们安心地走进店是店员工作重要组成部分。   几分钟后,花精渐渐不再哆嗦。我的笑容透出勉强,一直拉住门不让它关上的手感到了一丝酸痛,我提议:“进屋休息会儿吧。”   冷静片刻,花精不像起初那么不安,她迟疑着点点头走进来,终于让我的手得以解脱。待她坐定,我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拉过椅子坐在她对面,冬云竟也老实地蜷在我脚边。   天南地北闲扯了些话题,过了会儿,花精小声问道:“是不是有个能从花精变成人类的契约?”   “是的,契约PURE,以主花为交换条件,百年换取人类一年生命。契约的失败率非常高,即使成功变成人类,生存条件也异常苛刻。”我用手托着下巴,“即使这样也无所谓?”   花精沉默了,埋下头,许久,低声说着:“北边有一片茉莉园,那里的茉莉生长的特别好。园主精心照料着这些花,却是一位非常孤独的老人,身边的亲人都离他而去,生命中只剩下了茉莉。他舍不得这片土地,也不肯把花当作商品卖掉,可是土地还是被人强夺走了。那里要修路,茉莉园很快就不复存在。园主特别沮丧,觉得生命中已一无所有。”   “所以你就打算变成人类?”我忍不住问道。少女情怀的梦想对我来说太遥远,这样的理由进行交易,生命的轻重变成了嘴角百般无奈的一笑。   花精点点头:“三年的时间很短,能够陪在老人身边的时间太有限,我只希望他明白,他还有这样一个女儿,并没有一无所有。”   “契约成功,你可以活三年,万一失败,今夜你将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深知不应该多事,却总是参与太多,我轻叹,“你是不是真的做好心理准备,有再也看不到老人的觉悟?”   “我……”她果然迟疑了。   “如果你单纯地以为PURE只是简单地用时间换时间,我劝你再认真考虑考虑,付出是不是值得。”   “那……我再好好想一想……明天……明天给你答复可以吗?”花精扬起头望着我,“如果明晚我还是这样的决定,请帮助我。”   我肯定地点了点头:“如果明天你仍坚持,我会为你祝福,祝你成功。”   花精终于笑了,她站起身:“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我把她送出店门,路灯下,她洁白的丝裙,清澈的令人不敢正视,布满希望的光芒太耀眼。   约莫瞧见街口转角开来一辆车,正考虑是不是墨藤回来了。眼前一道黑影急速闪过,面前的茉莉花精不见了踪影。大脑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脚已经跟了上去,空气里漂浮的气味,是噬花族的味道。   忘记跑了多远,在桥头的露天广场发现了停在那儿的巨大野兽的黑色身躯,腐味四周弥漫。   悲愤瞬间涌上心头,为何花精就必须逃避噬花族,他们杀死浅穆,掳走雏菊谷所有花精,还抢走了茉莉花精,她满怀期待,有那么多理想要去实现。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答应她签订PURE,说不定她早已顺利变成人类,回到老人身边,陪着她尊敬的父亲,他们可以有三年时间在一起的。   再度意识到自己的懦弱无力,失去灵力,手中没有“轻雨”,父皇御赐的长剑,用以保护花精的“轻雨”不见了。   我一步步往前走,前方的巨型野兽轻而易举地嗅到了外来气息,它转过头来,好奇地看着我:“区区人类,居然能看见我?”   “把花精还给我。”我一字一顿,恨得咬牙切齿。   它裂开大嘴,满口尖锐的牙,举起手中残存的手臂,白色丝裙被染上了刺目的红:“你是要这个?”   “还给我!”听到自己在咆哮,情绪几乎失控。偶有路人经过,认为我是个冲着空中狂喊的疯子,可我哪管得了那么多。   “想要给你就是。”手臂直直地砸在身上,然后落地,衣服抹上血迹,被某种情绪压抑得难以呼吸。   我抬起头,握紧拳头冲过去。明白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明白面对噬花族,这样的自己不堪一击,却还是头脑发热冲上前。   对方仅仅抬起手轻轻一挥,我就飞了出去,被指甲滑过的手臂扯开一条长口,血流不止。   以为会重重落地,摔断几根肋骨,或者挂在树上,在枝头摇晃。事实却是幸运的被随后赶来的冬云接住,救了下来,手臂上的血瞬间染红了他的白衬衣。   噬花族丢下一句“没意思”离开了,冬云制止我继续追赶的疯狂行为,他拿出一瓶粉末往我手臂一洒,一股剧痛传来,混杂着噬花族毒素的黑色血液涌出。   痛得咬紧牙关,冬云哪懂啥叫怜香惜玉,不,或许他懂,只是我在他眼中算不上玉,只是一块不知疼痛的石头。   冬云收好药瓶:“暂时这样处理,回店里再包扎。”   “谢了。”我忍痛憋出这么一句话。   “别谢我,墨藤让我带着药过来的。”   “墨藤回来了?”   “你以为现在几点?”   在广场的大榕树下用手挖了个坑,把茉莉花精的手臂放进去埋好。就算人类看不见,也要为她找个挡风避雨的归宿之地。   我看了一眼冬云:“墨藤回来了吧。”   “我劝你最好别在店里发疯。”   我捂住脖子那儿曾短暂出现过链坠的位置,血液霎时凝固了,情绪平静到极致:“重要的东西被拿走了,一定得去把它拿回来,对吧?”      推开店门,看到了墨藤,也看到了他身旁坐着的晴月,他们在聊什么聊得很开心,我的心情竟没有变得恶劣,而是比进门前更加平静,平静到几乎失去了情感。   晴月看了看我一身血迹,灰头土脸,不禁一笑,拉了拉一旁墨藤的衣袖:“你不是只养了一只猫吗?我看还有一只在外面惹是生非的小野猫吧。”   “你这个玩笑开过头了。”墨藤轻轻一笑,“别跟小孩子闹别扭。”   “我哪有,分明就是你过分迁就她,哪有店员这么无法无天。”晴月顺势挽着墨藤的胳膊,头枕在墨藤肩上,亲昵地似乎未婚夫煞有其事。   换作平时,我一定会非常心痛,这样的场景只是想想就会很难过。可是此刻我不想难过。   走到桌前,只见墨藤偏偏头:“先去清洗伤口,一会儿包扎。”   “我就说嘛,你太迁就她了。”晴月拉住墨藤的手臂,不满地抗议。   我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世界静的没有声响,我直直地伸出手:“‘轻雨’,还给我。”   “快去清洗伤口。”墨藤颦眉,这是他生气的征兆。   我站在原地不动,手悬在那儿,重复道:“‘轻雨’,还给我。”   “墨藤,你养的小野猫太任性了。过分放纵她可是要爬到主人头顶去的。”晴月嘻笑着打量我。   墨藤的脸色沉了下来,挪了挪唇,只有冰冷的两个字:“出去。”   我机械地转过身,把遗忘在抽屉里的《漫长的告别》放进挎包,默默地走出“Nature House”。   夜风吹得伤口越发疼痛,思前想后,最终去医院挂了急诊。夜风阵阵,吹散了紧缠的绷带下浓烈的药味,努力扬起笑容,仰望星空:“非影,非影,你要坚强,别总想着依赖别人,没有谁能够一辈子保护你,你得学习自己勇敢地走下去。”   不知为何关掉手机,期待有电话又害怕有电话的矛盾会让自己难受。回到家,想也没想拔掉电话线,忧虑这个铃声很久了。   取下手表放进手表盒,墨藤送的劳力士,却是以扣除我的工资为代价。   破天荒翻箱倒柜,找出当初与墨藤签订的合同。翻到附加协议时,我拼命维持的笑容全数退去。墨藤是个暴利商,又怎会做亏本生意,天真的那个自始至终只有我。      不知日子过去了多久,上午睡觉睡得迷迷糊糊,闻到了一股春兰的花香。   翻身坐起来,发现天绮躺在编藤躺椅上休息,桌上放有一大堆从魔域带来的食物,色香味俱全的美食看的心里乱感动,几天的阴霾心情一扫而空。   天绮起身走过来,她在床边站定,表情认真的让人心里不踏实:“反正那个人类也不要你了,老老实实跟我回魔域去。”   “回去也没好日子过。”我小声抗议道。   “总比呆在这儿强,省得辰诺担心。”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话题正朝着我尽力回避的方向发展:“干嘛又扯到辰诺。”   “自己心知肚明,少在我面前装傻。”   “我哪知道。”这话说得有点心虚气短。   天绮和冬云最大的相似就是得理不得理都不饶人:“我没记错的话,三年前,某某公主逃离魔域时,是个准新娘吧。”   “那是为了对付天界逼婚的权宜之计,我和辰诺哪有婚约?”   没料到我会突然大声叫嚣,天绮没在这个问题继续争执,声音竟也平缓了:“那个叫墨藤的人,三天两头左拥右抱,不值得托付终身。”   “那是为了工作。”墨藤不是花心的人,后一句话竟然在嘴里打转,没能说出来。   “他哪来的优点值得你信任?”天绮盯着我,我意外地在她眼中发现了悲伤,她摇了摇头,“非影,你太自私了。三年前这样,三年后也这样,你只考虑自己的自由,自己的幸福,从不为身边的人着想。”   我低下头,曾经的自己犯了太多错,现在的自己仍在以前的基础上错上加错。   “将失去浅穆的痛苦轻易抛在脑后,任性的变成人类,丢下辰诺在西岭为你收拾残局,独自面对天界和魔域的压力。不仅如此,你又何时为母后考虑过,她失去了儿子,最后还得面对失去女儿的痛。父皇的病情越发严重,太子之争闹得沸沸扬扬,宫中值得信任的人屈指可数。”天绮忽然加重了语气,“非影,天真不能过了头。别以为辰诺就应该理所当然为你付出。他没有必须保护母后的理由,大可以和其他人一样趁此机会选择更具希望的新主,护其左右。他离开了,又还有谁能尽心尽力地守卫皇后寝宫的安宁。”   我坐在床上一声不吭,硬将嘴边的话语咽了回去。天绮伸出手来,以为她会教训我,下意识往后躲,而她只是轻柔地为我理顺睡的乱糟糟的头发。   她的声音极轻,却字字重砸心底:“不必勉强自己马上作决定,三年了,也不急这一时。” 第九章:无香的香熏油   没有手机扰人,不再有座机电话尖锐的阵阵铃声,失业在家的清闲日子又过去了三天,第四天临近中午的时候,听到了门铃声。打开门,门外的人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墨藤站在门旁,冷冽的目光看得我心里发毛。他迈步进屋站在客厅里,眉头紧锁:“谁允许你擅自离职的?”   擅自离职,心里重复着这个颇具份量的词组,轻叹:“是你让我出去。”   “我哪句话说得是你可以任意旷工?”墨藤朝前迈出小步,我感到手在轻微颤抖,他大声说道,“今天晚上不准迟到。”。   毫无征兆,他忽然拉住我受伤的手臂。条件反射抽回手,可他气力很大,引得手一阵剧痛。   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的表情变化,他手上的力稍微小了些,细致地解开绑带,手臂上没能愈合的伤口尚泛着黑红。   墨藤短暂研究过伤口,取出袋里的药瓶。一眼看去,像极了那天冬云倒在我伤口处的粉末瓶。   潜意识清楚粉末敷在伤口很痛,连连躲着,墨藤不耐烦地加大力气压住手臂,一挑眉,盯着我:“知道痛就少在外面闯祸。”   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口,乌黑的血液顺着手臂往下流,手痉挛般抖动。墨藤放缓了动作,可伤口越来越痛。我咬住嘴唇,强忍痛楚。   一只手温柔地揉了揉我的头发,墨藤什么也没说,手心的温度让鼻子酸酸的,只能低下头,闭上眼,告诉自己,不能哭,哭泣太没出息了。      晴月有事必须回国一周,本想着她爱走不走都与我无关,走了反倒清静。万万没料到,墨藤竟也和她一同回国,筹备婚礼的各项安排。   临行前,墨藤特意把我叫去地下室,又一次叮嘱道:“这几天遇到麻烦的问题就交给冬云处理。”   我低声应了一声,最近两天墨藤总是说起这些话,隐隐觉得有些不甘心。   墨藤走近了些,不懂他又要交代些什么,我稍稍扬起头,却见他伸出手来。他拉住我的手臂,再次审视了一番手臂上变浅的伤痕,眉宇间的烦意减淡了些。   他从西装口袋取出拇指大的玻璃瓶,瓶里装有半瓶白色液体,他把瓶子塞到我手中:“白天涂抹在伤口上。”   墨藤似乎要说什么,却又停了下来,他顿了顿:“特别棘手的事马上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我答道。   墨藤转身朝石梯走去,刚迈出两步,他轻侧过身,黑眸隐约透出柔和:“这次会带黑百合回来。”   闻言,我不免惊讶,原本早应该带回来的黑百合,以为墨藤把这事忘了,我也没好再问。再次听到黑百合的消息,有点意外,更多的是惊喜,暖暖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来。   墨藤回国的前一天夜里,“Nature House”迎来了一位失踪许久的客人。   两年前,林溪最后一次出现在“Nature House”,她意味深长地告诉我,她应证了失恋时最无力的一句话,爱人结婚了,新娘不是自己。   一千六百年,换来十六年的宝贵时间。深知契约成功来之不易,林溪加倍努力地去争取自己的幸福。此后七年,日子一直过得很平稳。   奈何天不仁慈,第八年,原以为爱情将修成正果的林溪被自己的恋人抛弃了。   林溪失踪了,两年来杳无音讯。时至今日,或许她心中的结解开了,或许没有,但至少她出现了,看得见的平安总会让人安心几分。   我倒了两杯水,在桌边坐下。冬云离开它的夜宵,伏在我脚边闭目养神。时间拉长的距离陌生到无话可说,一时间找不到话题,我只得默默地喝水。   最后,林溪先开口说起来:“非影,你来店里有一段时间了吧,记得我走那会儿是一年多。”   我转动手中的水杯:“三年多,快四年了。”   “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换取的生命有多少年。”她仿佛想起了什么,问道。   我没回答,林溪也没再逼问,生命长度这个话题对我俩而言都不轻松。她喝了一口水,自顾自地说着:“该去的地方都去了,重要不重要的事都折腾了一番,回过头来,却发现只过去了两年,剩余六年年长得几乎活不下去。”   “六个三百六十五天,能做的事很多,重新找一个更适合自己的人,为他付出,岂不胜过漫无目的地飘荡?”我建议道。   “十年,累了也伤了。”林溪依旧摇了摇头,她站起来,走到水晶壁橱前,看见那瓶红茶花的香熏油时颇为惊讶,“居然还在这儿。”   “墨藤标价太高,把客人全吓跑了。”我跟了过去,取出放在第四层的香熏油瓶,“这类红茶花本无香,作为香熏油却没有香味,选中这瓶香熏油的客人势必为深爱茶花之人。”   林溪笑了,指了指水晶壁橱最顶层,第五层唯一一瓶香熏油:“放在最醒目位置,却又偏偏贴上非卖品的标签,墨藤对黑百合香熏油的迁就一如既往。”   把茶花香熏油放回第四层原来的位置,我望着第五层孤零零的玻璃瓶,为难地扬起嘴角:“墨藤明天回国,要不明晚过来聚一聚?”   “墨藤还是那么忙,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事?”林溪问。   我抿嘴,无奈地笑了:“陪未婚妻回国一周筹备婚礼。”   “未婚妻?”林溪疑惑地看着我,“墨藤又接了奇怪的生意?”   我摇头,我怎么可能明白。   思考中,林溪拍了拍我的肩:“该争取的要努力去争取,被动的等待,等到时间终结那天再后悔就迟了。”   争取,我不禁叹气,争取谈何容易。      上午回家休息了一小会儿,中午急忙赶回店。岂料天气环境恶劣,墨藤乘坐的飞机晚点了。   不知不觉睡着,葵琳来内屋叫醒我时,墨藤已经回来了。   他端着茶杯,浅色衬衣解开了领口和袖口的扣子,没有平时严谨,感觉随意一些。衬衣以前没见过,应该是这几天才买的。   晴月斜坐在椅子上,靠着墨藤的胳膊,埋怨特制的糕点这儿也不好,那儿也不好,墨藤却只是笑笑,没说话。我刚走近他们,一系列突发状况瞬时令心跳顿了几秒。   晴月用热毛巾仔细擦净指尖糕点的残渍,理了理墨藤的衣领,满意地点点头:“一看这花形样式我就特喜欢,就知道会很适合你,前几天买的那几套也不错,可我还是觉得这件最好看。”   胸口有点闷,鼻子塞塞的,我想我可能感冒了。   晴月是墨藤的未婚妻,当然会给他买衣服,买最好最贵的衣服,我买的那些穿着又怎会适合。墨藤本就不属于我。   很意外自己挤出了笑容,我走上前,轻松地打招呼:“今天天气不太好,路上辛苦了。”   墨藤发现我的笑容,有点意外,眼底闪过名为疑惑的情绪。   晴月一副不开心的样子,瘪瘪嘴:“清楚路上辛苦就好,少折腾奇奇怪怪的高海拔植物,处理起来超级烦人。墨藤就是对你们太好了,哪有为店员带东西,给店长带来麻烦的道理。”   我扬起嘴角:“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以后不会提这种不合理的要求。”   晴月仍不乐意地继续念叨,墨藤皱皱眉,语气也加重了:“是我决定带花回来,要怪就怪我,别拿一个小店员发脾气。”   这话还算管用,晴月停止了不满意的言论,她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挽着墨藤的胳膊:“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看到晴月的手表,心里咯噔一声,与我的那只手表款式相近的劳力士,是不是墨藤送的又有何区别,我无权干涉墨藤的决定,我只是一名小店员,仅此而已。   墨藤站起来,对晴月说:“在车上等我,我马上就来。”   晴月又看了一眼时间,开始往外走:“快点,我可不想错过首映式。”   待晴月走出店,墨藤这才转向我:“这边气候不行,环境不适合,黑百合先放我那儿,到时再给你。”   心里空落落的,却还是笑着,虽然不懂自己为何而笑:“没事,我不急。”   墨藤看着我,只是看着,什么都没说。我笑了笑,垂下眼帘:“不是要去看电影吗,快去吧,迟了就不好了。”   墨藤沉默片刻,转身离开,一瞬间,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一把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衣服。   “怎么了?”墨藤扭过头。   不要走,这句话说不出口,墨藤不会为我停留,因为他是墨藤,是个商人,而不是我的守护者。   我松开手,抬起头望向他,维持住了最后的笑容:“没什么。玩得开心点儿,走吧。”   墨藤点点头,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店门关上的一霎那,我的笑容坚持到了极限。   这样就好,不属于我的,强求也不会是我的。就此放开手,给自己留条后路。      凌晨三点,墨藤还没回来,也许今晚不回来了。想到这儿,心不免刺痛,我偏过头想找冬云说说话,看见它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与冬云聊天不是件轻松的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漫长的静谧中煎熬。时近四点,店门打开了,进来的不是墨藤,而是林溪。   她换上米色的套装,长发盘了起来,打扮比昨天见面正式些,她打量了一番店内:“墨藤不是今天回国吗?”   “他今晚有事出去了,难得你过来他却不在。”收起失望,我走到林溪跟前,“等他回来我会告诉他你来过,找个他空闲的时间再叙旧。”   林溪微微扬起嘴角,摇摇头:“不用了。我今天是过来看你的。”   她从皮包里取出一个约莫二十厘米高的木盒,木盒正面镶有玻璃,能够看见盒内的花形图案。   她把木盒递到我手中,我接过来仔细一看,是一幅丝线绣制的黑百合,高山上的花朵垂着头,感觉有些孤独。我爱不释手地看了好久,冲林溪点点头:“谢谢。”   林溪买了甜点过来,冬云讨厌陌生食物,看也不看这些甜食。起初它还老实地呆在我脚边,过了会儿,可能是听我和林溪天南海北的对话听烦了,于是离开一段距离,蜷在内屋的门边休息,说是有事叫它。   谈话中,林溪突然停了下来,大概愣了几秒,缓缓说道:“我今天去看过他了,他和他的妻子都很好,两个孩子也很好。”   故意省去对方的名字,其实是个铭记终身的词,却刻意在话语中省去,稍微提及必将心痛难忍。   我问:“见面会不会很尴尬?”   “我和他都已不再年轻,属于那个年龄的冲动早被岁月磨平。”林溪的神情有些暗淡,她拉住我的手,声音多了分低沉:“他已经有了幸福的家庭,贤惠的妻子,可爱的儿女,他们会陪伴他终身,比我能给予的多出太多太多。”   “可是……”我犹豫了,“好不容易换来的生命就这样放弃真的好吗。”   林溪沉默了,其实我知道,这句话或许我正在说给自己听。   过了会儿,林溪问我能不能再看看那瓶红茶花的香熏油。   我转身取来香熏油,她拿在手中看了又看,最后笑道:“这种价格买一瓶没有香味的香熏油,买家多半是个有钱的傻子。”   林溪站起来:“此次回来想见的人都见过面了,我也该走了,这座城市的记忆太沉重。”   “昨天刚回来,又要离开?”我问。   林溪肯定地点点头,我清楚劝说无用,便转身往内屋走:“上次出门看见有家店卖的水晶茶花很漂亮,我买了一朵回来,你等我。”   迈入内屋,惊醒了睡在门边的冬云,它看了我一眼,又趴下继续休息。从书桌翻出水晶茶花,捧在手里开心地跑出来,看见的却是墨藤推门走进店。   林溪不见了,桌上的香熏油也不见了,我莫名地打了个冷战:“墨藤,你看见林溪没?”   “林溪?刚才出门往东走了。”墨藤走了过来,似乎有话要说,我绕过他身边,拉开门冲了出去。   林溪的步速不算快,没几步便赶上了,我叫住她,她停下脚步,却不准我再前进一步。她摆摆手:“回去吧,别跟着我了。”   “不行,不说清楚我绝不回去。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坚持。   林溪无可奈何地叹息:“非影,你想过没,为什么这瓶香熏油贵至如此。墨藤之所以这样标价,他知道没人会买。我真的很累,让我一个人安静地离开好吗?”ac627ab1ccbdb62ec96e   我拼命地摇头,话语也变得急切:“茶花的香熏油,我买。我一会儿告诉墨藤,钱从我工资里面扣,若是不够,我就向墨藤借,有钱再连本带息还给他。”。   林溪笑了起来,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她的微笑很美,却苍白到无力:“够了,非影,谢谢你,已经足够了。”   一滴晶莹的眼泪顺着脸颊无声滑落。   林溪的身体开始溶化,吞噬了我最后一声叫喊。香熏油瓶从她手中滑落,我想也没想就冲过去接住香熏油瓶,这是林溪存在过的证明。   右手碰到小瓶,意料之外的高温眨眼间灼伤手心,痛沿着手掌冲上手臂,撞击心脏,心顿时失去知觉。   身体没能倒地,一股熟悉的味道传来。右手里的香熏油瓶被人拿走,换了个凉乎乎的物品敷在手心。   头很晕,意识逐渐模糊,不清楚我的心脏是不是罢工了,隐约听到有人焦急的叫喊,声音的主人或许是墨藤。   右手难受至极,胳膊动弹不得,心跳变得格外艰辛。敷在手心不知名的冰凉物体不时在换,热了又换成凉的,一点点带走急速上升的温度。   张开眼时,朦胧的视线里出现了略显疲惫的墨藤,见我醒了,他轻声说道:“手伤处理过了,伤口很深,需要静养一段日子。”。   话没说完,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也许怕打扰我休息,也许仅是不想让我听到对话内容。他走到一旁去接电话,几分钟后又走回床边:“我出去办点事,你再睡会儿,药效很大。”   稍稍抬起几乎失去知觉的右手,发现够不着墨藤,他离我太远,远在我伸手不及的地方。   再次醒来,天已大亮,内屋的门关着,隐约能听到门外葵琳和客人们说话的声音。冬云缩在椅子上,它打了个哈欠,一副任务完成的表情。   我费力坐起来,右手掌心缠着绷带,手臂没多少力,身体软绵绵的,心脏有些难受,仿佛每次呼吸都在抽痛。   闻到一股酒味,好奇地问冬云怎么回事。   冬云慢慢说着:“昨晚,你把墨藤才从法国带回来的两瓶香槟打翻在地,摔个粉碎。”   墨藤买的香槟,多半又很贵,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这样的场面。   冬云跳下椅子,走向地下室,看守工作结束,它也该休息了。   离开小床,我走到小型书柜前,取下书柜上的《安徒生童话》,这本书买来后一直放在这儿,期待有天墨藤能够发现它,读一读第三个故事《海的女儿》。。   奈何墨藤不看童话,也不相信童话,即使看了,王子也不会明白人鱼公主变成泡沫的心情。   这本书留在这儿已无多少存在意义,与其让它占地方,不如带回家,免得自己抱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想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第十章:噬魂箭   回家不久,葵琳打来电话,声音听起来十分焦急,她说墨藤特别生气,似乎有非常贵重的东西不见了,晴月也来到店里,沉着脸。   吃完饭,又回到躺椅上休息,无聊中拿出那本《安徒生童话》翻到《海的女儿》,看到故事的第一页,脑中霎时空白一片,老天的这个玩笑开得太过分了。   书里夹着一张类似书签的四四方方的密封物品,里面分隔放有几组细长的毛发,颜色从浅至深,最后一组红得发黑,极像一套进化变化的对比资料。   每组后均标有数据,是墨藤的笔记。我凑近闻了闻,很浅的血腥味,最后一组断定为噬花族所有,前面某组与当时在小镇上的味道极为相似。   眼前闪过无数画面。墨藤见过噬花族,他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天价的生意,只为保护重要的客人,以未婚夫的身份陪在晴月身边,事事依着她,却事事瞒着我。   墨藤丢失的贵重物品我基本上已经猜到,他不是在找这本童话,不是珍惜故事里的人鱼公主,他担心的只有实验数据。   人类生活近四年,很多事没有改变,那些逃避了的过去,数不尽的困难依旧摆在面前。曾经我犯下一个大错,没看清墨藤温柔的真实原由,走近才顿悟,薄如纸的柔情后彻骨的寒冷。   手机意料之中响了起来,专属铃声听起来十分刺耳,我平静了一下情绪接通电话。   墨藤声音很低,电话那头非常安静:“书是不是在你那儿?”   明明是个疑问句,偏偏满载肯定语气。很欣慰他曾翻开这本书,将这么重要的东西夹在这个故事的开头,但即使如此,王子依旧是王子,人鱼公主依旧是人鱼公主,故事的结局不会因此改变。   我淡淡地说道:“我这就把东西拿过去。”      推开沉重的店门,迈入“Nature House”,葵琳并不在这儿,只剩知情的几人,店里气氛压抑。   见我来了,晴月径直走上前,抬手重重的一耳光:“小偷!墨藤店里怎么会有这么手脚不干净的店员!”   脸火辣辣地痛,内心的想法更加明晰。   我抬起左手,毫不犹豫地重重地一巴掌打了回去。晴月愣了几秒,眼圈一红大哭起来,缠着墨藤闹别扭。墨藤轻搂她的肩,别过头来怒目相对:“我早就说过不可以对晴月无礼,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我凄然一笑,这种只会出现在电视剧里的情节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先挨打的人是谁,委屈的人是谁,被安慰的又是谁。   我取出书,拿出夹在里面的实验品放在桌面,不理会哭哭啼啼的晴月,而是皱皱眉,毫不回避地瞪着墨藤:“书是我的,我必须带走,你要东西留给你。这件事你不觉得应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这事与你无关,你不要管。”墨藤拧紧眉头。   我笑了:“与我无关?西岭国的花精死多少都不该影响你的生意?很遗憾,我也曾是西岭国的小花精,这事非管不可。”   “这事以后再说。”墨藤加重了语气,“向晴月道歉,怎么可以乱打人。”   听到这话,所有的委屈转化为了愤怒:“是她先打我,是她不对,我绝不道歉。”   晴月依旧大哭大闹,我对此视而不见,变成人类的花精不能落泪,这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非影,你到底要怎样?”墨藤生气了。   我又一次笑了,当初离开魔域只期待找个归宿,安心生活,万万没想到遇见了错误的人,如今仍旧孤单一人。我稍稍扬起头:“区区人类,竟敢对本公主无理。非影?这是谁这么窝囊的名字?”   墨藤的表情凝固了,晴月也停止哭泣看着我,就连伏在桌脚的冬云也跳上桌望着我。   路至尽头,既无出路,何不另择路再前行。   “你漂亮的未婚妻不主动向我低头认错,我绝不退步。”我拉了拉挎包的带子头也不回地走出“Nature House”。      回到家,浑身无力,瘫在沙发上不想动,右手掌心痛得厉害。   不知过去多久,闻到一股清新的绿叶气息,偏过头,辰诺守在沙发旁,他深深地埋下头:“属下罪该万死,没能保护好殿下。”   “辰诺,”我伸手拉住他的衣服,有些无助,“我好累。”   辰诺往前移动了些,离我更近了,这样我就更能看清他坚定的表情:“殿下请安心休息,属下将永远陪在你身边。”   我轻轻笑着,银杏的气息驱散了夏季烦闷的空气,沉浸在凉爽的环境里昏昏欲睡。我寻找的幸福或许一直就在手边,只是我刻意忽略了。      混混沌沌的日子,度日如年,与墨藤的关系彻底僵化,他不肯放手他的天价生意,而我固执地维持着皇族仅剩的尊严。   右手伤势加重。   叶珂来过两次,劝我回去求助于墨藤。我拒绝了。她说的没错,进一步山穷水尽,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惜这一次不是墨藤先退让就不行。   辰诺每天都会过来,他带来不少药材,可效果不怎么明显。不想再看见担心我的人忧虑的表情,我开始大量服用镇痛的药物,麻痹神经用以忘记手上的痛。白天精神有些恍惚,夜里阵阵痛楚难以入眠。   又是一天傍晚,辰诺小心地擦拭过我手心的伤口,轻轻地包扎好。看着他一丝不苟的表情,忍不住问道:“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殿下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辰诺的动作极轻,生怕我痛,全然不知我早已痛到麻木。   “人类的时间迟早一天会走到尽头。”   辰诺沉默片刻,双手握住我的手:“属下此生永远守护在殿下身旁。”   我笑着摇了摇头:“如果你还听得进去我的话,那么这是命令,不是请求。万一我死了,忘记我,去找更适合你的花精共度一生。”   久久的沉默,辰诺再也没说一句话。      送走辰诺,我费力地起身走到阳台透透气,意外发现一名访客。冬云跳上护栏,看了我一眼:“真不肯回去向墨藤认个错?”   “我没有错。”我摇摇晃晃地走过去。   冬云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叹气:“赌气连命都不要了,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说了,我没有错。” 我笑着,只是有些无力,“很高兴你过来看我,帮我转告墨藤,噬花族的问题事关花精生死存亡,于情于理我都必须参与其中,就算付出惨痛的代价,也不后悔。”   “当真不肯回去?”冬云再次问道。   我态度坚决地摇摇头,这两天时常产生幻觉,好几次感到心脏突然停止跳动。   深夜,壁灯照亮了卧室,我站在挂历旁,久久不语,距离墨藤婚礼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一夜未眠,天刚亮,天绮气喘吁吁地冲进屋,拉住我的手:“快……快回西岭……噬花族出现在紫菀谷……”   精神瞬间绷紧了,强忍住手上的痛,一路奔向泽岭,从西岭宫往紫菀谷跑。   跑到筋疲力尽,视线越发模糊,耳边战争的喧闹却越发靠近。在这片浅穆为其倾尽所有的土地上,依旧战火连绵。   弥散而开的血腥味,成群的噬花族,双目红光的野兽,令人不寒而栗。一批又一批的花将倒地而亡。   身后传来一声□□,扭头一看,繁琐的穿着影响了天绮的动作,地面的枯枝钩住裙摆,她摔倒在地。我急忙跑回去,准备拉着她站起来,却感到细长的物体急速穿透身体。   天绮神情呆滞。   我低头一看,一支噬魂箭穿过胸口。噬花族的噬魂箭一箭取十命,若是墨藤那个奇怪的金鱼缸真的有用,九只黑金鱼加上我这条命,不多不少刚刚好。也罢,这样就结束了。   身体前倾,天绮的相貌更显模糊,耳边吵杂的声响声渐渐远去。没有灵力,没有“轻雨”,却逞能当英雄,这次的代价大得给不起了。   想来有些好奇,不知道墨藤看见店内的鱼缸破裂倒地,九只黑金鱼在地板停止跳动时,会是何表情。   今生缘尽于此,也不求来世再相逢。只希望投胎当个普通人类,呱呱落地之日,将此生的伤心哭个够。 第十一章:初遇   魔域,西岭国,西岭宫。   近日宫里很是热闹,两个月后,这里将举办一场隆重的婚礼,西岭国的太子迎娶东岭国的公主。看似是件大喜事,其实只是为了缓和两国紧张局势的政治联姻。   我穿过长廊,在庭院里发现了婚礼的主角之一,我的弟弟,浅穆。浅穆自小聪明伶俐,倍受父皇疼爱。五百年时封为太子,千年来,他倍加努力,除去骨子里那股小孩子脾气,还算有些国之储君的样子。   浅穆和辰诺正谈论着什么,见我走过去,谈话也就结束了。辰诺简单行礼后便退到我身后站着。   我拉了拉裙摆,对着面前神情冷漠的浅穆笑道:“提前预祝即将成家立业的准新郎大婚愉快,万年好合。听说东岭国的天绮公主不仅人长得可爱,脾气也很‘可爱’。”   看我笑个不停,浅穆叹气:“三天两头往人类世界跑,好的不学,就带些坏毛病回来。”   “哪有?”故作无辜地偏偏头,“姐姐我只是感慨当年那个可爱的小浅穆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了。”   明显看到了浅穆眉间的皱纹:“我到娶妻生子的年龄?是谁两千岁还没嫁出去,却从不反省。”   我瘪瘪嘴,抛开这些烦心事,今天是来报道一桩好事:“父皇答应让我当花将了,择日御赐宝剑‘轻雨’。”   浅穆无奈地耸耸肩:“死缠烂打非当花将不可,却从不练习,天天跑去人类世界玩,你当花将恐怕也是别人保护你。父皇居然把‘轻雨’赐给你,简直是‘轻雨’的不幸。”   我无所谓地侧过头,真遇到危险还有辰诺在,我哪用得着担心那么多。      日落到天亮是一段极其特殊的时间,每天这个时候我溜去人类世界玩,母后才睁只眼闭只眼,不会狠狠地教训我。白天,她总会担心太多。   人类的夜晚比魔域明亮,也远比魔域堕落,灯红酒绿,酒池肉林,多少灵魂在七彩霓虹中醉生梦死。   慢步行走于笔直的街道,路灯微黄的光线,逐渐稀疏的行人,又是一个寻常的不眠夜。晚风送来阵阵夜来香的花香,黑色的天幕凸显宁静。   走至一家店外,我停下前行的脚步。这是一家甜品店,玻璃橱窗里展示着各式各样的糕点,看起来似乎很美味。可惜人类看不见花精,就算我有他们的钱币,也买不到。   长长地叹息,越看橱窗里映出的自己的模样越觉得可笑,正欲离开,身后突然传来说话声:“想吃甜点,我替你买。”   低沉的声音传入耳朵,心里一惊,可转念一想,普通人类应该看不见我,也许在和别人说话。缓缓转过身,可方圆几米内仅一人,他身着黑色西装,冲我微微一笑。   我小心地问道:“你能看见我?”   对方点了点头。   “为什么能看见我?”我疑惑。   对方扬起嘴角,没有回答我的提问:“考虑好要哪一个了吗,还是每种口味各一份?我可以帮你买。”   “可是,”我犹豫了,拉了拉袖子,“我没有人类的钱给你。”   “不要紧,等你有钱再给我怎样?”对方轻轻一挑眉,提议。   我迟疑地看看他,再看看橱柜里的食物,点点头。   他走进店里,一会儿便提了个大纸盒出来。我接过纸盒,纸盒挺沉,购买种类应该不少。我微笑:“怎么把钱还给你?”   他从衣服内侧口袋拿出一张纸片递给我,墨绿色的纸面写有墨藤二字,其余还有些文字我不认识。   “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对方问。   我低头看着纸片,花精通常不会透露姓名给人类,名字对花精而言是一类特殊的契约,里面蕴含灵力。我考虑了会儿,轻声说着:“浅素。”   “浅素,很适合黑百合的名字。”   说完,他往后退出两步,我这才注意到辰诺已经来到身旁,他手握刀柄,蓄势待发。我摇头示意不可轻举妄动,我把蛋糕盒交给辰诺,对年轻男子说道:“钱一定会还给你。”      第二天傍晚,趁辰诺外出办事,我又一次顺利溜出魔域。   落日斜挂于天边,铺撒一身金色。走到十字路口,拥挤的人群透出丝丝怪异,一名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孩,身穿蓝白两色的学生制服,从她身上我隐约感到了花精的气息。   我加快脚步跟上去。小时候曾听年迈的侍女讲故事,一个不知是否真实的故事中提到,某个早已不复存在的古老家族,他们掌握着能够让花精变成人类的方法。儿时的故事不曾当真,况且我来人类世界如此长的时间里,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人类。   进入一偏僻小巷,疾风自地面席卷而上,一道黑光骤然袭近,来不及躲闪,左脸痛楚传来。捂住脸委屈地回到地面,却见那道黑光也落回地面,竟是一只黑猫。瞟了一眼它的爪子,我已猜测出左颊惨状。   一肚子怨气尚未爆发,黑猫却说话了:“不准再跟着她。”   望去小巷尽头,方才的女生已不见踪影,懒得与一只蛮不讲理的黑猫争论,我闷闷地转过身离开小巷。   城市华灯初上,高楼大厦里零零碎碎的灯光渐渐点亮,我坐在街边木椅上,心疼地碰了碰受伤的脸颊。   无意间发现一名花精神情焦急地在赶路,七百年的风铃草花精,她时不时左看右看,穿街过巷,最后来到一家店前,推开棕褐色的店门进去了。   我远远站在店外,踌躇该不该过去。思考尚未结束,一丝怪异的感觉瞬间即逝,风铃草花精的气息消失了,转变为类似人类,很快,这种类似人类的感觉也消失了,所有的气息荡然无存。   我径直朝那家店跑去,推开门,店里只有一名清瘦的女生,她客气地说了句“欢迎光临”。我环视店内,桌上放置有暗红色的香熏炉,金桂的花香弥漫而开。   我绕过她往里跑,内屋墙上的铁门开着,铁门后的石阶向下延伸,我沿着石阶往下跑,只听身后叫道:“你不可以过去。”   石阶尽头有一间空旷的大房间,还没站稳,又是一道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到跟前,正悲哀右脸也不能幸免遇难,却听得利器碰撞之声,再熟悉不过的银杏气息逼近。   黑猫往后退去,伏在主人脚边,我伸手拦住辰诺,让他先冷静下来,缘由不明的战斗没有意义。我顺着前方望去,黑猫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墨藤,他前方不远处有一滩水。   我问道:“风铃草花精在哪儿?”   墨藤把手中的小瓶放回口袋,收起冰冻的表情,嘴角挂上一抹笑:“你脸怎么了?”   “托那只黑猫的福。”我闷闷地说着,话题转回最初,“风铃草花精在哪儿?”   墨藤朝我走来:“回店里去擦药吧,我记得有瓶特效药。”   我深呼吸平静情绪,对他答非所问的态度非常不满:“大胆人类,本公主问话,为何不回答?”   “抱歉,‘Nature House’只有买家卖家,不接待无理取闹的王公贵族,公主殿下请回吧。”墨藤丝毫没有退步的打算。   强忍怒气,制止了辰诺的行动,我将玉坠放在长桌上:“买糕点的所有费用。”   长久以来,我一直告诉自己必须和人类划清界限。这次也一样,还清买甜点的钱,就不会再有和这个人见面的机会,以后的生活依旧毫不相干。 第十二章:花精的契约   浅穆大婚的喜宴持续到第三天,宫里许久不曾有过的热闹,宾客如云,人声鼎沸,酒盏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只是,不知何故,大红灯笼红得刺目。我放下酒盏,起身往外走。   慢步在人类的街道,天有些阴沉,不一会儿下雨了。我站在路边,次花结界将雨水屏蔽在外,雨越下越大,一把把伞如花般绽放,五彩斑斓的在大街上盛开。雨中的城市洗去沉闷,平添一抹宁静。   走进公园,人迹寥寥,满池无人观赏的荷花沐浴雨中,粉色花瓣上的雨滴凸显晶莹,密密的叶绿得沁心,一幅雨荷图,静谧怡人。我在池塘旁的小亭坐下,倚在石栏上休息。   不知何时,雨声中混入了另一种不协调的声音。脚步声由远而近,最后停在身后,低沉的话语传至耳边:“雨中赏荷,浅素公主好雅兴。”   扭过头一看,原来是墨藤。我起身,不急不慢地整理了一番层层叠叠的长裙,旁若无人地朝着公园出口走去。   没走出两步,听得身后一笑:“原来浅素公主还在生气风铃草花精的事,倘若公主此刻还愿知晓原由,只需与我一同回店即可。”   我叹了口气,转过身看着他,“与花精有关的事多去了,风铃草花精的事我不感兴趣。”   “花精世界的古老童话,变成人类的花精和人类生活在一起,故事的真伪,公主殿下也不感兴趣?”墨藤笑道,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接下来的话更为刺耳,“还是因为今天公主殿下的侍卫不在,所以不敢去?”   我气愤地瞪着他,并没回答。   墨藤笑了笑,转向面对池塘。   池塘腾起淡淡水气,在半空逐渐聚集形态,最后化为花精模样,眉清目秀,一席粉红丝裙轻盈飘然。   花精看了看墨藤,掩面颔首,眼神透出些许忧虑。   “走吧。”墨藤的话非常简单,我一时猜不出有何玄机。想跟过去,却又发现找不到理由。   在说与不说之间摇摆不定,这时,墨藤又走了过来,还是那一脸笑容,不过已完全看穿我的想法:“公主殿下,可以出发了。”   气乎乎地瞪着墨藤,却发现他笑了,其实他的笑容很好看。      墨藤的香熏店今天并未营业,在店里转了一圈,打量了一番屋内的陈设。   进门右手边有个两层的棕红色木制花架,上面摆放着当季花卉,花开正艳。花架再往里面是同为棕红色的长柜,柜子前方镶嵌玻璃,能够清晰看见里面摆放的奇异的收藏品。   进门左边为水晶壁橱,壁橱分五层,上面摆满了小玻璃瓶。壁橱往里有一张长桌和一把古铜色的高脚椅,椅脚伏着一只黑猫。再往里有一扇门,应该是通往内屋。   房间正对最里面还放置有一张桌和几把椅子,墙上挂有古堡形状的挂钟。   我朝水晶壁橱走了过去,墨藤随后跟来,我指了指玻璃瓶:“这就是人类所谓的从花中提取出来的香熏油?”   “那是通常意义的香熏油,这里的香熏油和那些有所不同。”墨藤取出一瓶香熏油递给我。   我接过香熏油瓶,拧开瓶盖的瞬间,花香夹杂着一丝异样的气息传来,香熏油中透着一股灵气。   疑惑地望去墨藤,他却不解释,而是转了个话题:“街对面有家巧克力手工作坊,隔壁的甜品店味道也不错。附近有家特色西餐厅,比较喜欢西餐还是适应中式饮食?我们先去吃饭,再去买甜点怎样?”   “我陪荷花花精过来,不是专门来吃饭。”我不满地嘀咕。   墨藤倒也不在意,不急不气,颇为心平气和,他看了一眼坐在桌边低头不语的荷花花精:“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花精缓缓抬起头,神情还是不安定,片刻,她小声地说道:“能再让我考虑一会儿吗?”   我走了过去,拉过椅子坐在花精身旁,惊讶地发现她的手在颤抖:“出了什么事,还好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休息一会儿就好了。”花精笑着,笑容分外勉强。本想安慰几句,却发现自己连对方为何慌乱都不懂,前因后果全然不知,安慰之词无以开口。   墨藤再度提议:“我们出去吧,先去吃饭,给花精一点儿时间作决定。”      走出店时雨还在下,结界将雨水屏蔽在外,对我而言,是否下雨并无太多区别,只是此刻身边之人,不打伞是否也不要紧。   墨藤站在一旁,雨水落在他身上,渐渐打湿了黑色西装,他一言不发,微笑着看向我。我犹豫了会儿,取下发髻上的一朵次花,插在他西装上方口袋,淡淡抛下一句:“下不为例。”   最终去了西餐厅,墨藤订了一间雅间。宽敞舒适,装修适中,没有大金大紫夸张过度,我对雅间的名字最为中意,名为“幽谷百合”。   拉开精美厚重的窗帘,位于十五楼的西餐厅视野广阔,城市的雨景虽朦胧看不太真切,登高望远还算心情良好。   只是,盛有红色香槟的高脚玻璃杯,热气腾腾的七分熟牛排,擦得光亮的刀叉,我或许不应该选择这般陌生的食物。      不知是小看了人类的酒,还是高估了自己的酒量。回旋于舌尖爽口的淡酸味,香槟如甜饮般一杯一杯下肚,头竟有些晕沉了。   吃不习惯的生鲔鱼片,未达到开胃目的的龙虾浓汤,与苹果酸甜搭配的香煎鹅肝,送入嘴中的牛排完全感觉不到是何滋味,最后入口的冰淇淋已淹没在浓浓的醉意里。   坐在对面的墨藤似乎微笑着,但他的表情已越发看不真切。我摇了摇沉重的头,笑了。我怎么可能喝醉,只是有些找不到东南西北罢了。   于是乎,我静静地笑着,直到眼前的景象消失在朦胧的细缝。      睡梦里隐隐传来一阵香水百合的花香,躺在柔软的床上,困倦地睁开眼,没有宿醉后的头痛欲裂,仅有点头晕。   撑着身坐起来,全然陌生的环境。   淡蓝底色白色暗花的被褥,离床不远的矮桌,盛水的玻璃花瓶插有几枝粉白相间的香水百合。阳光从打开的落地玻璃窗照进屋,风吹动浅蓝色的窗帘,将香水百合的花香送至床边。   我穿上锦履,走到落地玻璃窗旁,外面有个小花园,种植了些常见的观叶观花植物,花园一侧是水池,池中有假山。   住宅的主人此刻正挽着袖子为盆景修枝,他抬头时发现我站在一旁,笑道:“不多休息会儿吗?”   我摇摇头,走进花园,颇为好奇:“这些植物都是你在照顾?”   “怎么,不像?”墨藤的嘴角上扬到适合的弧度。   “确实不像。”我走近了些,意外地发现他手边的竟是松柏盆景,忍不住笑起来。记忆里,这类盆景似乎常与两鬓斑白的老年人搭配在一起,墨藤给人的感觉和这些大有出入。   墨藤放下修枝剪,把盆景放置好,他轻轻耸耸肩,或许也明白我笑的原因,却并没有解释的打算。他走到水池边,偏过头问我:“有没有兴趣喂鱼?”   “下次吧,我必须回去了。”我低头理了理裙摆。昨天一声不吭离席,随后彻夜未归,今日回去免不了要听一番唠叨,若是再回去迟了,宫里某些流言就该刺耳了。   不觉中,墨藤已来到跟前,望着我不说话。片刻之后,只见他拿出了次花,我正要伸手去接,他却抬手将花小心地插回我头上,左右看了看,满意地笑了。   我别过脸,面颊微微发烫,人类不知花精习俗不足为怪,更何况是弃用的古俗。   魔域曾经盛行过一类习俗,后来渐渐淡了,直至消失。那时,花精将次花赠予心仪之人,倘若对方也有意,便为花精戴上次花,并赠送信物,完成誓约,终身相守。   想到这儿,不禁打了个寒战,昨日取下次花仅因采用结界避雨乃举手之劳,没想其它。墨藤长期与花精相处是否也知此习俗,若是他误会了我的意思,岂不尴尬。   我犹豫是不是应该一问究竟,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墨藤就拿出一支玉簪为我戴上,平缓的语气听不出有何特殊含义:“次花的谢礼,用公主殿下的次花结界来避雨实在过于奢侈。”   魔域古老习俗荒弃许久,若不是年迈的侍女们提起过年轻时的趣事,估计我也不知道这些,更别说普通人类。墨藤不可能清楚,应该是我担心过度。   “荷花花精的契约今夜签订,浅素公主能否来店里?”墨藤忽然问道。   “今夜?”我迟疑片刻,今天要再出来恐怕有些难度。      回到西岭宫,尚未来得及溜回屋,就已见辰诺,他径直走到我身旁,声音不大:“皇后殿下在等你。”   一宿未回,母后找我多半不会是好事,以为事情和以往一样,并没考虑太多,殊不知竟大意地忘记了一件最为重要的事情,发现时追悔莫及。   母后表情凝重,语气严厉,明显不高兴:“为何最末一朵次花少一瓣花瓣?”   “次花少一瓣花瓣?”我疑惑,伸手取下次花,顿时呆住了,墨藤还回的次花我没仔细看过,又怎知花瓣数量减少。   头戴少一瓣花瓣的次花表示已有心仪之人,已将花瓣赠予对方。我有些焦躁不安:“母后,这事只是意外。”   “意外?”母后的表情越发难看,她叹气,显而易见的失望,“自己看看发髻上的玉簪。”   心里再度一紧,取下玉簪一看,惊讶地说不出话,簪首竟为百合花形。   正欲解释,见母后又一次叹气,意味深长地望向我:“你昨晚和那个人类在一起?”   话语瞬间梗住,好不容易缓了口气,急着说道:“母后,事情不是这样,你最了解我的个性,不是吗?”   “我不这么想,别人就不这么想?若有人有心传言公主已与人类私定终身,又当如何?”   “我没这样的打算,墨藤也没这样的打算,这只是意外,我去找墨藤说清楚。”心里发慌,急着就要往外走。   “站住。”母后站起来,不容分说地命令道,“近期不许再去人类世界。”      困在屋内闷得发慌,门外重兵把守。晚些时候,侍女送了食物过来,怎么看怎么觉得与软禁无异。   夜渐渐深了,烛光跳跃,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翻身坐起来,走到东墙边,取下主花,轻轻碰了碰墙,墙上延伸出一条路。这条秘道是与辰诺商量后悄悄打通的,并未告诉任何人,就算母后知情,也不会轻易告诉他人,这路本是危急关头,逃生时使用。   秘道的出口在祭坛附近,当我轻手轻脚地走上祭坛,却发现辰诺已经站在那儿了。   他走上前:“请允许属下陪殿下一同前往人类世界。”   “你留在西岭,你不在这儿,我离开西岭的事肯定很快就会被发现。不用担心,我此去仅为核实一些事。”      进入香熏店,并未看见墨藤,荷花花精也不在,只剩兰希在守店。兴许是听到了外面的声响,冬云从内屋走出,瞅了瞅店里,它偏过头问兰希:“墨藤还没回来?”   “或许路上有些事耽搁,应该快回来了。”兰希缓缓地答道,拉过板凳坐在我身边。   又等了会儿,店门打开了,墨藤走进屋,身后跟着荷花花精。她脸色不太好,微微发白,眼中依旧流露出不安。   墨藤笑着走近:“来多久了?”   “一会儿。”我简单答道,转身来到花精身边,她的手比上次来时抖得更厉害,掩饰不住的恐惧正向外蔓延,我疑惑,“当然觉得勉强,为什么不放弃?”   花精闻言反而心情好了几分,嘴角勾起一抹笑,她轻轻拉住我的手:“很害怕,也很期待,一旦成功,就可以和他在一起。”   我听得茫然,心中疑雾重重,考虑越多,越忐忑不安,对将要发生的事越发焦虑。   兰希依旧留在外面守店,我跟随墨藤和荷花花精进入内屋,内屋不大,左墙有一扇门,路向下延伸。   路的尽头是一间空旷的大房间,冬云伏在长桌上,身旁有个铁盒,见花精到来,它跳下桌,化为人形。   墨藤将花精带至人类形态的冬云跟前:“PURE今天由你来执行。”   之后,他走到我身边,让我退到长桌后:“PURE的意义由公主殿下亲自鉴定。不过,PURE并非仁慈的契约,公主若不愿看见,可闭上眼睛。”   我站在长桌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正发生的一切。   冬云把玻璃瓶递到花精跟前,花精犹豫了会儿,取下主花放入瓶中。   冬云在白纸上记录着些什么,最后他抬头看了一眼花精:“荷花花精,修行六百年,换取人类时间六年。契约签订后,花精的生命至此结束,变做普通人类,姓名月思,生命长度六年,六年后寿命中止,以人类方式死亡。”   退去清淡的笑意,墨藤冰冷的表情令人畏惧,语调冷漠至极:“成为人类后绝对不可以哭,眼泪会腐蚀人类形态的身体,将一切化为乌有。”   冬云手中的白纸化作小小的光球,花精双手接过光球,捧在手里一语不发。许久,她转过身面对我:“如果契约失败了,能不能帮我代话给他,说别再去月夜荷塘。”   倘若失败了,花精会怎样?疑惑没能问出口,我点头答应了花精的请求。   荷花花精欣慰地笑了,毫不犹豫地吞下光球,静待重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荷花花精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原本属于花精的气息已转化为类似人类的气息。   清脆的破裂声,裂纹在花精身上肆意,她神情呆滞,双目无神。不祥的预感顷刻袭来,我下意识拉住墨藤:“救救她。”   墨藤没有理会我,冷冷地看着花精,毫无情感波动,冷漠的如同雕像,我用力拉了拉他的衣服:“墨藤,帮帮她。”   “我所做的只是尊重她们的决定,形成签订契约的条件,至于结果,我无法改变。”   冬云提起长桌上的玻璃水罐,将罐里的液体倒向扭曲变形的花精,花精的身体逐渐溶化,最终只留下一滩水,气息全数飘散。   我望着地面,心里分外明了,风铃草花精已经不在了。   我转过身往外走,墨藤这才问道:“公主殿下有何感想?”   面对这样残酷的契约我又能有何感想,他希望我有怎样的表情,或者怎样的反应。   离开香熏店时,墨藤出来送我,他似乎有话要说,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我这才记起此行的目的,次花与玉簪的事已问不出口,冷漠的商人可懂何为情义。 第十三章:噬花族   约莫一个月时间没再去人类世界,西岭成堆的烦心事令人烦闷不已,外出的心情寥剩无几。   傍晚,溜达出门,晃去庭院准备透透气换个心情,远远瞅到浅穆,转身就逃。近来因次花花瓣的事常遭人暗地里笑话,我可不打算被新婚期幸福的新郎官再嘲讽一番。   可不想才溜出两步,浅穆的声音已到跟前:“听说你终于有希望把自己嫁出去了,是谁这么不幸?”   我皱皱眉,放弃开溜,转而笑了笑,尽可能轻描淡写地答道:“那哪是不幸,是幸运。”   浅穆一脸惊愕,俨然一副这种话也说得出口的表情,他缓了一口气:“你就算不为皇族的尊严着想,也该稍微反省一下为何至今嫁不出去。”   我气愤地瞪着他,不满全写在脸上,思索再三,别过头,继续出门时的计划,走向庭院。   浅穆的问话从身后传来:“与人类厮守终身,这真是你的决定?”   闻言不禁笑了,看来浅穆对我的个性还算了解几分:“次花的事纯属意外。”   “皇族不允许任何意外。”浅穆的声音不大却透出几分沉重,听不出是否认真,“既是障碍,除掉也无妨,以免日后平添是非。”   曾几何时,浅穆的话语也有了障碍一词,太子之位历来倍受窥视,不是不愿意去理解浅穆所承受的压力,怎奈人生目标不同,我不可能体会他的痛苦,就如同他不可能理解我所追求向往的幸福一样。   浅穆走近了些:“明早去鸢尾谷,别睡迟了。”   “鸢尾谷?”我十分纳闷,不自觉追问,“顾笛的生辰庆典应该还有几天,明天过去有重要的事情?”   浅穆并未回答,转身走开。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心情如阴霾的天气般沉闷。近几百年来,浅穆在外人面前已改变不少,唯一不变的是依旧不把我当作姐姐,招呼来使唤去。   身为太子,浅穆是寂寞的。   历朝历代,身处高位之人又有几人不孤独。      第二天,难得起了个大早,出发时天空刚露鱼白,数了数总人数,顿觉事情不太对劲,此行只有我,浅穆,辰诺三人。   出发不久,天气大变,烈日当空,热浪袭人。兴许是我的幻觉,仿佛听到“轻雨”在低泣,反复几次,不禁忧心忡忡。停止赶路的脚步,我又静静地听了会儿,“轻雨”确实传来阵阵哭泣。   不由想起了有关它的传说,“轻雨”是上天的眼泪,为拥有者的悲伤而落泪。   “轻雨”前一次哭泣是在东岭西岭间大规模战争爆发之前,那这一次“轻雨”哭泣又是为何。   行程过半,飞过紫藤谷上方,浅穆与辰诺瞬间停下。谷里静得诡异,紫藤大面积呈现出枯萎状,弥漫而开的血腥味充斥着不祥的气息。   浅穆眉头紧锁,抿紧嘴唇:“先下去看看情况,小心点儿。”   进入紫藤谷,心霎时揪紧了。谷里一个花精也没有,丁点存在的气息也寻不到。   我最终无奈地停止找寻,从手撑住额头,盖住发烫的眼睛:“绝不放过噬花族……绝不……”   在紫藤谷转了半圈未有丝毫收获,与浅穆碰头,发现他亦无多余发现,他的表情更加凝重了:“去附近的花谷。”   前往更多的花谷便更加确定魔域遭袭的事实。除紫藤谷外,包括水仙谷,向日葵谷在内不少花谷都遭遇不幸,花精无一幸免。   “下一步怎么办?回西岭宫,去鸢尾谷,还是追踪噬花族的动向?”我对着空荡荡的花谷叹了口气,“轻雨”为何哭泣,此刻已明白几分。   “之后的决定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浅穆沉思许久,缓缓说着。      寻找噬花族不算困难,空气中残留的恶心的气味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神经。三重结界保护下,一路追逐噬花族还算相对安全。   然而,问题出现在发现噬花族后,我和浅穆的意见很快发生了分歧。   躲在丛林后,凝视空地处的噬花族,血腥味冲入体内,满地可见花精残缺不全的尸体。欢天喜地迎接聚会的花精们,精心打扮的妆容在鲜血中扭曲了形态。   我握紧拳头,“轻雨”的嘤嘤哭泣似乎变大声了,吵得心烦。伸手拽住“轻雨”,暗暗作出了决定。   浅穆盯着破碎的尸体,连连颦眉,他偏过头看着我:“先退回西岭,等与父皇商量权益之策再作决定。”   对于他的决定,我下意识拒绝了:“你们回去告诉父皇花谷遭袭,我留下来随时关注噬花族的去向,一有情况马上通知你们。”   “不行,你一人留下太危险,噬花族不是一两人可以应付的,不要意气用事,先回去再说。”浅穆眉头紧锁。   “我们都走了,谁来收集噬花族的信息,万一它们又发动突袭,毫无准备的花谷岂不是又将任人宰割。”我稍稍往后退了小步,直视浅穆,“我要留下来。”   浅穆抿住嘴,盯着我,他的眼神中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情绪,许久,他缓缓说道:“你和辰诺回去,我留在这儿。”   闻言,辰诺脸色一沉,单膝跪地:“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请速回西岭,打探噬花族动向请交给属下来处理。”   “不可以。”在浅穆开口之前,我先喊道。辰诺是父皇御赐的护卫,也是长久以来我引以为荣的护卫,正是清楚面对噬花族有太多危险,我才更加希望他和浅穆平安。   我停了停:“我再怎么说也是花将,有‘轻雨’在,没问题的。你们回西岭去,先告诉父皇花谷的现状比较重要。”   “浅素殿下,这儿太危险……”辰诺满是为难。   仿佛明白辰诺的话动摇不了我的决心,浅穆的语气更加坚定了,俨然命令的口吻:“辰诺回皇宫,我和你留下。”   “你没必要待这儿,皇宫里还有很多需要处理的事,回去。”我拽紧衣服,可手却有些颤抖,“轻雨”的哭泣声越发刺耳。   意见久久争执不下,最终达成一个不得已的统一。依照浅穆最初的决定,由辰诺负责回宫里报告情况,我和浅穆留在原地继续观察,花将到来之前不得轻举妄动。   如若此生真有后悔的机会,哪怕一次,我不会再轻而易举离开结界,不但救不了幸存的花精,还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中。   一支支长箭穿过花精们的身体,锋利的箭头割破血肉,染红艳丽的丝裙。她们满脸惊恐,步履不稳地朝我走来,绝望地伸出手,断断续续地求助:“……公主殿下……救……救我……救救我……”   我站在空地的中心,前方是成群的噬花族,它们拉紧弓,箭尖全数直指而来。   我闭上眼,等待生命结束的时刻。早知道将走到这一步,真应该少闯一点祸,不让母后如此操心,真应该把数不胜数的心愿早些完成,时至今日,剩余的理想都将化作尘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想象中成堆的噬魂箭并未袭来,睁开眼后看见的场景令我瞬间崩溃。   身前,此生最令人心痛的人墙牢牢的保护了我。   无数的箭穿透银色的盔甲,血顺着箭柄流下,聚集箭尖,一滴滴掉落地面。浅穆艰难地转过头,微微地笑了,笑容分外柔和。已有多少年,我未曾在他脸上看见如此单纯温柔的微笑。   我无法思考,仅能从他嘴唇的张合猜测他在说什么,那么温暖的笑容下,话语一定也是十分温暖的。可惜,我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我拼命地摇头,大声地告诉他,我没事,我很好。   浅穆欣慰地笑了,满身是箭倒了下去。我伸手想要抓住他,可是他却那么沉,怎么也拉不住。   我伏在他身旁,死死抓住他的手,不相信这是真的,眼前的一切只是一个过分恶劣的玩笑,一会儿浅穆就可以站起来狠狠地教训我,骂我是不合格的花将,糟蹋了“轻雨”。   我近乎发疯地坚信着浅穆会醒来,可他再也没有睁开眼睛,再也没有,与他的爱剑“晨风”陷入长眠。   我的弟弟浅穆,王位继承人,我一次也没当众表扬过他,却早已认定他是西岭最优秀的皇子。   “轻雨”停止了哭泣,眼泪早已流干。   用力拔掉浅穆一身的噬魂箭,这些丑陋的装扮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他是西岭最帅的太子,是我最听话的弟弟。扯过衣袖,细细地擦去他脸上的尘土和血迹,艰难地扶着他站起来。   望去前方的噬花族,我笑了,不知为何而笑。不再颤抖的手紧紧握住“轻雨”,夺目的光芒自剑刃溢出,我轻声而语:“浅穆,姐姐这就送你回西岭,我们一起回去。”   四周声响嘈杂异常,天界的援军赶来了,东岭的花将赶来了,西岭的花将也出现了。   但我看不清,眼前只剩一片血色,半背半拖着停止呼吸的浅穆,手握沐血的“轻雨”,在血海中杀戮。直至满身伤痕筋疲力尽,动作始终机械地重复着,停不下来。   耳边无止境的厮杀逐渐远去,远至再也听不见,昏昏沉沉里时间匆匆而过,可能几百年,也可能只是短短的一天。   睁开眼,不见花谷遍撒鲜血的杀戮,不见成群倒下的花将,只剩白色的墙,淡蓝花纹的被子,床头不远处放有观赏竹,房间的布置有些眼熟,似乎曾经来过。   推开门,年轻男子带着惯有的淡然笑容:“你醒了。”   鬼使神差地背着浅穆走出魔域,彷徨在泽岭,被墨藤所救。可,和此人不应相遇,从一开始,一切就走上了错误的方向,所有的痛到头来只能自己独自承受。    第十四章:重生   身体很重,一如铅块般动弹不得,意识很沉,仿佛寒潭之水冰冷宁静。时间过去了多久,恍惚中许多人来了又离开了,无力伸手去抓住那些飘然而去的身影,唯留心底一声轻叹。   或许我已成为世人眼中一抹孤魂,苦苦寻找着奈何桥,去等待一碗忘却愁苦的孟婆汤。   曾几何时,耳边传来细微的声响,似乎在轻述,我努力聆听那些话语。声响逐渐变大,眼前的景象发生了变化,化为白色的一片,之后,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看见了床顶雕花的沉香木。   我稍稍侧过头,首先看见的是坐在床边的天绮,她抿着嘴,眼眶红红的,头发梳理的纹丝不乱,发髻上的春兰幽香阵阵。我一句话也没说,仅仅轻微地扬起嘴角,她的眼圈又红了。   天绮站起来整理了一下长裙,她背过身,装作毫不在意,可她的声音分明哽咽:“我去通知母后你醒了。”   说完她快速离开房间。   辰诺站在离床相对较远的位置,他有些沮丧,和平日大不一样,褪去那一层阳光笑容,终究是隐忍内向的个性。直到我让他过来,他才走近,默默地不说话。   我盯着床顶精致的雕花,过了会儿,艰难地寻找到自己的声音,声音不大,连我自己都听不太清楚:“别自责了。”   辰诺依旧没有说话,头埋得更低。   “辰诺,世间无完人。”   辰诺一脸愁容,捉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思考良久,他点点头。   我轻轻地翻身,抬手时意外地发现熟悉的黑紫色衣袖,我忐忑地摸了摸花精状态应有的黑色长发,霎时愣住了。   疑惑的目光飘向辰诺:“这是怎么回事?”   “‘轻雨’中储存的原属于殿下的那一半灵力代替了殿下的生命,而‘轻雨’自身的魔力已转化为治愈伤口的力量。”   嘴角地抽动牵动脸部怪异的表情,原本我是准备笑的,但不知为何变成了此般表情,似哭却又累得哭不出来。   回忆爆发,沉重的喘不过气,好不容易清晰的思绪又转入混乱,迷迷糊糊,一切真实却又虚幻,很多人很多事,逐一浮现。心里一梗,难受得几乎落泪。      在魔域静休的日子,好吃好喝,天绮常会过来看我,不过时间很短,转身又离开。   精神稍微好转,尚未寻得片刻之外的宁静,皇宫的烦心事飘入耳中。父皇的病情日趋恶化,太子之争愈演愈烈,不仅如此,后宫妃嫔次花被盗日益猖獗,局势朝着失控发展。   浅穆的音容笑貌仿佛还是上一秒,而此刻的西岭已无人再去关心他,宫里最敏感的话题无非太子之位何去何从。   斜坐在石凳上,倚着石栏,望着庭院里争奇斗艳的花:“今晨侍女们说黎妃的次花不见了,可有此事?”   辰诺站在一旁,并未立即回答,停顿片刻,他缓缓答道:“黎妃的次花已确认被盗。”   “最开始是景妃,之后是辉妃,颐妃,现在又是黎妃,每逢次花被盗,皇妃外出必然遭遇噬花族的袭击,被掳走的妃嫔不仅在后宫颇有权势,而且遭袭都有不约而同的共同点。”我扭过头看着辰诺。   “皇妃们出事时身旁均有皇子存在。”辰诺一脸愁容。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景妃和五皇子,辉妃和十一皇子,颐妃和三皇子,最具皇位竞争力的皇子如今已去了大半。   倘若真能将此考虑为争夺太子之位的一场血战,剩下的黎妃和十二皇子,以及蕊妃和六皇子,其间必有人是这场争夺的策划者。   如果这不是纯粹的后宫矛盾,那又该作何解释。   “盗贼的身份可有眉目?”我问。   辰诺略微迟疑,似乎难以开口,他的声音不大,仍可清晰的听出里面的不确定:“有一人,目前尚不能完全确定。”   千年来,令他难以启齿的人不算多,那个人或许我猜得到,但是我又不敢去猜。距离真相越近,失去的越多,我怕我承受不了。   趴在石栏上,瞅着庭院发呆,风吹动流云,吹动了花瓣,无意间触碰到脸颊,早已没有红印的脸却传来了阵阵痛楚。   非影,或许是个不错的名字,可惜,我没有这样的运气,可以不再被过去所累,忘却所有,重新开始,不再是从前的影子。   右手掌心痛至无法忍受的烙伤,已寻不得丝毫印痕,穿过胸口的噬魂箭消失不见,裂口也已愈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条命,一生一世,十条命,十生十世,弹指一挥间逝去,本应感受的人生的酸甜苦辣在刻骨铭心前走到了终点。   黑紫色的长裙,黑色的长发,发髻上没有所谓的主花次花,仅有一支珍爱的玉簪,手中无“轻雨”,既回不到花将身份,又不能成为从前的花精,介于人类和花精之间的可悲存在。   为了逃避天界逼婚,任性地选择和辰诺结婚来掩饰,却又为了一支玉簪,在两千年中唯一一次披上凤冠霞衣时,逃出了魔域。   两千年换来的只是站在香熏店,看着他身旁娇美的未婚妻,何其可笑。   魔域古俗最后一条,一年后,若是男方也不迎娶花精,誓约解除,花精将信物退还,所有回到起初。   一年,我扬起嘴角,等待墨藤的时间何止一年。三年多了,即使真有誓约,也早已失效。      拒绝辰诺的随行,独自一人重返人类世界。   走出泽岭又逢人类下雨天,没有次花结界,黑紫色长裙很快被雨水淋湿。走累了,坐在路边的长椅,望着雨中的城市发呆,脑中空白一片。   许久,长椅的另一端有一人坐下,我轻侧过头看了一眼,是墨藤,他没有打伞,坐在那儿也不说话。   雨越下越大,视线更加模糊,风吹在湿乎乎的衣服上,阵阵凉意浸入皮肤,带走了体温。   长椅的两端,我们离得很近,感觉却很远,墨藤说话的语气一如以往:“回店里,现在还可以恢复人类形态。”   “不用了。”我摇摇头,荆棘丛中前行,久久不见出路,终有绝望的一天,“魔域和噬花族的事你知道多少?”   “仅限三个问题,回答问题的报酬为玉佩。”平静的语调,墨藤的表情不见半点情感变化。   我取下腰饰佩玉,这是两千年生辰庆宴时母后给我的,用它换取三个答案,我再高估自己终抵不过商人的准则。   我沉思片刻,将玉递给墨藤:“这是最后一次交换,我没钱再给你。‘轻雨’作为协助逃婚的谢礼,主花作为PURE的交换条件,我欠你很多钱没还清,比如说合同。”   墨藤接过玉佩,放入上衣口袋,没有说话。   我轻松地呼吸:“合同附加协议,我所有剩余时间必须在‘Nature House’工作,解除合同的违约金以剩余年份乘以年薪的十倍计算。若是我今天中止合同,剩余时间算作十六年整,总共将赔偿四千八百万。店长,我今天辞职,这笔钱我会想办法尽快还给你。”   一阵沉默,墨藤静静地说道:“第一个问题。”   没奈何地耸耸肩,墨藤何时有将我的问话放在心上,他需要的终不过完成三个提问这个交易罢了:“三年前,天界和魔域合力将噬花族封印在封印谷,如今的噬花族从何而来?”   “在人类世界通过试验研究的新生噬花族。”   我皱眉,某些遥远到几乎忘却的或许存在或许不存在的记忆梗在胸口:“为什么要研究新生噬花族?”   “东岭筹备发动战争歼灭西岭,需要借助可听从他们指挥的噬花族的力量。”墨藤依旧一脸平静,所陈述的事本就与他无关,他没理由有所慌乱。   我偏头望着他,有个早就知道的答案,我只是想听到他亲口证实而已:“是谁负责为东岭完成噬花族的试验?”   墨藤眼中有一丝难以形容的情绪,转瞬即逝,他缓缓说道:“我。”   意料之中的答案,我握紧双手强制控制情绪,心底又涌起一阵痛楚:“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为了天价酬劳,还是因为你的未婚妻?”   墨藤偏过头,手指交叉合拢,他望向街道:“三个提问已结束。”   呼吸很累,我笑不出来,绝望地垂下头,闭上眼,聆听着雨声,雨水代替眼泪滑过脸颊。   睁开眼,正视墨藤,尽可能平静地问道:“这就是你的回答?”   恍惚间似乎感到墨藤有一丝犹豫,接下来的话语却依旧只是那句:“三个提问已经结束了。”   他话音刚落,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心猛然绞痛,我尽力轻松地笑着,收回发痛的手。   墨藤默默地看着我,脸颊上的手印迅速泛红。   “那就结束吧。”我故作坦然地耸耸肩,把玉簪插回墨藤上衣口袋,“一直忘了还,玉簪这几年的使用费和利息都算在合同的违约金里,到时候一起给你。”   说完,我不再犹豫,转过身大步朝泽岭的方向走去。   “非影。”身后传来一声陌生又熟悉地叫喊。嘴角的笑容僵硬,脚步却未因此而停留。也许那一步的确比其余稍微缓慢半分,但总归是前进走远。    第十五章:辉镇之乱   回到西岭,立刻去找母后,泡上一壶蒙顶黄芽,凝望杯中热气缓缓升起。   母后抿了一口茶,并没有我猜测中的不安,似乎一切早在意料之中:“一周后,黎妃和十二皇子会去铃兰谷参加铃兰宴。”   “都这种时候了,取消铃兰宴。”我微微皱眉,不懂这些每天只知胭脂水粉的皇妃到底在想些什么。   “东岭研制新生的噬花族,即将发动对西岭的战争,必须通知父皇作好准备。”我急急地说道。   “这是那个人类告诉你的?他就这么值得你信任?”母后用杯盖拂去茶沫,“战争的问题岂非儿戏,无凭无据,你父皇会相信东岭能够控制噬花族?同为花精一族,东岭何以办得到。”   “可是,墨藤……”墨藤这么说了,我觉得是真的。话说不出口,说出来只会觉得自己分外可怜。也许正如母后所言,他的话是否真值得我相信。   我叹了口气:“母后,能借我点儿钱吗?”   “借钱去还债,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值得信任的人?”母后的表情明显难看不少,“你在人类世界过得就是这样的生活?”   心里梗得难受,稍稍缓了口气,我笑了笑:“噬花族的证据我会尽快找好,然后通知父皇加强防备。”   母后将茶杯放回桌上,招呼我挪去离她更近的位置。她伸手顺了顺我的头发,黑色长发又回到了以往的长度,发髻上却空落落的。恍惚间听到了她的叹息:“一朵花也没有了。”   我枕着她的肩头,缩在她怀里,熟悉的百合清香环绕四周,儿时最温暖最安心的保护的气息,却仿若过去千年。   母后轻轻地搂着我,话语极轻:“你又瘦了。”   往她怀里缩了缩,鼻子酸酸的。   “母后,”我思考片刻,忍不住说出了那些理应回避的词句,“我想浅穆了,好想和他一起去人类世界去看花。”   母后没有说话,将我搂得更紧,许久,在我几乎睡着时,听到不真切的一句:“浅穆会有的。”   浅穆会有的,我迷迷糊糊地重复着这句再简单不过,我却始终听不明白的话。浅穆不会再有了,再也不会有了,我的弟弟,他长眠在皇陵中静静地凝视着这个世界,他此刻一定在笑话我落得如此狼狈。      不知何时睡熟,醒来已日上三竿,撑着床沿坐起身,扭头看了眼窗外。天气似乎不错,难得的阳光明媚。   约莫记得那个奇怪的用于试验的小镇似乎叫做辉镇,我揉了揉眼睛,唤来辰诺:“回人类世界几天。”   穿梭于繁华的街道,再也没有人类能够看见我。走到十字路口时停下脚步,望向拥挤的人群,望向笔直延伸的街道。   回到人类时的住宅,家中的摆设还是那天清早那样,我在屋里转了一圈,对辰诺说:“还有间客房,你近期先住在那儿。”   “属下住在这里怕落人口实。”辰诺认真地回答道。   我叹气,他的毕恭毕敬有时会让我觉得别扭:“住在这儿好歹有个照应。难不成你准备每晚睡门外?”   我懒懒地说道累了想休息会儿,辰诺便离开房间,顺手关上卧室门。   我打开衣柜,把柜子里的衣服重新折叠好,一件件放回去,拿起那套迟迟没有出场机会的情侣衬衣时哑然失笑。我又看了眼衬衣,把它塞进衣柜最底层。   听到客厅里辰诺在说话,走出去一看,叶珂站在客厅气乎乎地别过头。她看见我,愣了一下,随即换上平日的笑容,还没走到我身边就先埋怨起来:“你家的保镖太可怕了,哪有对女生这么凶神恶煞的。”   我耸耸肩:“谁让你每次有门铃不按,非得偷偷摸摸地进来。”   “我来打探情况,怎么可能按门铃。”叶珂看了一眼我捆扎起来的长发,笑容减弱了些,“店里的鱼缸裂得粉碎,九只金鱼全死了。”   叶珂说到这儿停了下来,我没有任何示意她往下继续说的表情,叶珂体谅我的心情,中止了这个话题。   “非影,”叶珂想了想还是叫住我,“墨藤的婚礼延期了。是墨藤提出来的,晴月大发雷霆,闹得店里鸡犬不宁。”   我轻侧过头,我此刻也无心讨论这样的话题。   拜托叶珂出门买菜,许久没下厨,难得今天人多些,心情尚佳地套上围裙在厨房里奋斗。   一桌菜,三个人,各坐一方,好不容易让辰诺同桌吃饭,就像住客房一样,必须采用命令。辰诺有时候对规矩身份之类在意太多,其实他不懂我一直很想弥补,可眼前的补偿太微不足道。      第二天清早,睡觉睡到自然醒,原计划与辰诺一道前往辉镇,偏偏叶珂吵着闹着要一起去。   着实拗不过她,外加她张口闭口乘出租车由她出车费,也罢,反正有人出钱也不错。只是司机或许会奇怪,为何叶珂兴高采烈打开又关上车门,后排座位空无一人。   第二次到达辉镇与第一次来时的心情大不相同,辉镇冷冷清清的,街上几乎看不见人,在不幸掉下楼的五层旧房顶层房间,夜皇后早已消失不见。   走在小镇的街道,寻找可询问的人,奈何四周过于安静,苦苦找不到问话的人。烦得焦头烂额时,隐隐听到哭声,穿街走巷,来到一家破旧的店面前,只见一名小女孩蹲在墙角哭。头发扎成马尾,绑着大红的蝴蝶结,桔色的连衣裙。哭声刺耳,令人揪心。   叶珂快两步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小女孩的肩膀:“小妹妹,出了什么事?告诉姐姐好吗?”   姐姐?我咂舌,活了千年的睡火莲花精还好意思自称姐姐,真是叶珂风范。   女孩没有回答,依旧埋着头哭泣,叶珂蹲在她身边,一脸无害的微笑:“别怕,别哭好吗,姐姐不会伤害你。”   我朝前走出两步,虽然现在人类已经看不见我了,但总归觉得靠近会感到安心些。   小女孩这次似乎是听进去了叶珂的话,没有了哭泣声,她稍稍抬起头,脸仍埋在臂弯中,一股怪异的气息霎时涌来。手不自觉有些颤抖,似曾相似的气味,不是属于噬花族,而是类似噬花族的小镇人类的气息。   与生俱来的警觉感已令叶珂瞬间起身退到安全距离,与此同时,小女孩突然抬起来,避开叶珂,直直地朝我扑过来。我清楚地看清了那张藏在手臂掩盖下的脸,震惊到无言以对,恶心阵阵上翻,十分想吐。   那张脸毫无属于人类的部分,突出的狼形嘴脸,却又还没有达到噬花族的形态,处于畸形的变化中,脖子以下的部分也已被灰色毛皮覆盖,口齿不清的声音支吾着:“姐姐,把你的脸给我好不好?”   惊讶到忘记了后退,清新的银杏气息移至跟前,闪电般迅速的白色刀光在我的制止声出现前将袭来的生物砍成了两半。   小女孩向一侧无声倒去,静躺地面的身体不停痉挛,她费力地抬起手臂伸向我的方向:“……姐姐……姐……姐……救救……我……”   声音消失的一瞬,稚嫩的手臂落回地面,不再动弹。   刀回鞘中,辰诺单膝跪地:“属下擅自行动,请浅素殿下赐罪。”   “这不是你的错。”我摆摆手让他起来。突然开始,突然结束,这一切太快,我来不及思考。   我偏过头看着惊魂未定的叶珂,觉得舌头有些不受控制:“这是什么?”   叶珂叹了口气,权衡再三:“应该是试验的失败品。”   心一沉,耳边嗡嗡作响。虽然早就在暗暗猜测小镇吃花的奇怪举动,早就隐隐感到事情的真相或许是这样,可我都愿意选择不相信。   我认识的墨藤习惯谋取暴利,总是把香熏油高价卖出,凡事以金钱为准则。我讨厌他对有钱人家的小姐公子们扬起笑脸,讨厌他昂贵的名牌,讨厌他总是不顾我的感受,讨厌……可是以往再多的厌恶也不及这一刻这个试验带来厌恶。   思绪陷入混乱之际,一个高调的女声随风幽幽逼近:“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是混进了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猫。”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声音的另一端是依旧漂亮装扮的晴月,她身边站着我此刻想要看见却又最不想看见的人。   墨藤一身黑色的西装,西装是新买,在阳光下崭新到刺眼。   墨藤对晴月轻声说了几句什么,晴月不高兴地朝我的方向瞟了一眼,眼中满是不屑,她看了眼手腕上的表,转过身:“距离爆炸还剩半个小时,我在车那边等你,快点过来。”   待晴月走远,墨藤走到我身边,眼神比平日多一分柔和,他顿了顿,说道:“再过半个小时,辉镇会被全部炸掉,离开这儿。”   我无所谓地笑了,心隐隐作痛:“试验结束就把整块试验地全部掩埋,你的未婚妻不仅人长的漂亮,出手也很大方。”   墨藤走近了些,颇为犹豫,他又考虑了会儿:“快走吧,迟了就来不及了。”   “在此之前最后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勉强维持笑容。   墨藤皱皱眉:“这些以后再说,先离开这儿。”   “把人变成噬花族,用噬花族消灭西岭国,为什么要做这么残忍的事情?”我平静地说道,这是罕有的无视墨藤话语的提问,而鲜有平静总会隐藏着某些不祥的预兆。   “这些以后再说。”还是那句一层不变的回答。   “你可以选择不回答,我也可以选择留在这儿。”我笑了,墨藤的脸色越发难看,他颦眉,明显又生气了,每次我总是会惹怒他,我们都没有给彼此多些机会。   沉思片刻,墨藤缓缓说道:“为了钱。”   嘴角上扬到最适合的弧度,顺势拔出了辰诺腰际的刀,刀刃滑过刀鞘口,金属相接的声响分外刺耳,如同割在心间,声声尖锐。手握刀柄,刀不偏不倚穿过墨藤的身体。耳边失去了所有声音,世界静谧到可怕,尘封于内心深处的记忆叫嚣起来。   签订PURE那天,地下室只剩我和墨藤,连冬云也不许进入。墨藤笑着问我是否想好名字,我摇摇头,许久不知如何是好。   一会儿,墨藤问我非影这个名字怎样,我会心地笑了,变成人类的二十年,就是在“Nature House”的二十年,也是在墨藤身边的二十年。   吞下指甲盖大小的光球,我听到了皮肤破裂的声音,黑色裂纹蔓延。契约失败了,我却活了下来,这是对任何人都不允许提起的秘密。能够将花精变成人类的古老的墨式一族,他们的身份永远沉淀在历史的长河之下。   长久以来的记忆里,墨藤的手非常温暖,无论是PURE失败时,还是逃出魔域时,只要他在身边就觉得一切都没问题。只需拉着他的手不停地跑,就算不知道前进的方向,仍深信跟着他去往的地方肯定是安全的。   墨藤喜欢喝普洱茶,每次他疲惫地回到“Nature House”端起茶杯,紧锁的眉头就会慢慢打开,最后恢复到轻松的模样。   他总是收藏那些奇奇怪怪又昂贵无比的物品,我看不懂它们的价格却深知,值得墨藤珍藏的物品一定都出类拔萃。   墨藤的领带很多,领夹却只有两个,领夹背面都有我偷偷画上去的黑百合。   相对觥筹交错,墨藤其实更多时候喜欢安静,偶尔他会站在鱼缸旁喂那九只黑金鱼,阳光暖暖地从窗照进屋,为冷峻的侧脸平添一份柔和。   ……   血从伤口涌出,很快就浸红了白色衬衣,在黑西装上熏染而开,画有黑百合的领夹,不知是否被鲜血洗去了颜色。手不受控制的战抖,几乎握不稳刀柄。墨藤的表情停顿了半瞬,随即变得格外柔和。我微笑着,叶珂的表情却凝固了,辰诺也愣愣地望着。   微笑的弧度增加,可为何心疼痛难忍,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一只手轻轻地将我带入怀中,拍了拍我的背,握住我冰冷颤抖的手,低沉的声音熟悉而遥远:“别哭,非影,别哭。”   紧紧抓住黑色西装,却拉不住往后倒去的身体,那么沉,我怎么也拉不住。回忆如山洪暴发,一点一滴清晰而真实,每一次笑容,每一份心动从彩色变作黑白,最后淹没在无限远的黑色漩涡。   墨藤再也不会知道,即使普通的情侣装,哪怕只有一次,只要能一起穿上情侣装我就很满足了。那双一直以来都能带来温暖的手,如今已在慢慢冷却。   恍惚间听到一声惨叫,听力也许失灵了,完全听不出是谁的声音。手臂上一股未知的力量拉着我不停的走,脚却没有丁点知觉。视线始终落向同一个地方,那里静躺着我此生交付最多期待的人。曾想和他一直在一起,直到二十年时间的尽头,那时候再笑着告诉他,这二十年我过得很开心,变成人类的日子非常快乐。   惊天的爆炸声扬起漫天的烟尘,大地的抖动震得最后一丝神经眨眼断裂,曾经偏远美丽的小镇埋葬了所有的一切,希望和绝望。 第十六章:西岭东岭   不知何时起风了,风吹过偌大的西岭宫,风声空落而悠远。天色暗淡的很,阴霾的世界昏暗不明,浑浊的空气沉闷到无法呼吸,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痛楚。   捧上一大把白百合独自前往皇家陵园,风穿梭于空旷广阔的区域,带走指尖的温度,留下冰凉的触感。把花束轻放在浅穆墓前,点燃三支香插入三足的铜香炉,轻烟徐徐升起,随即又被风吹散了。   花瓣稍卷的花束都被带走,每次来到这里,在这儿的永远是最新鲜最美丽的花。从不让侍婢处理,而是自己亲力亲为的只有一人。   天绮抱着一束百合走到我身旁,她把花放在起先的花束旁,然后望着陵墓沉默。   风声吹过耳畔,呼呼作响,风吹动了黑色丝裙,透出阵阵凉意。许久,我缓慢而清晰的说道:“对不起。”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天绮无奈地摇了摇头:“浅穆的死我会永远恨你。”   “对不起。”我不懂得是否还有别的词能表达我的愧疚。   忘记时间过去了多久,当整个人几乎被风吹透,风送来了天绮轻声的话语:“你不去为他献一束花吗?”   勾起一抹笑,笑里满是苦涩:“引发东岭西岭战争的元凶不需要花束。”   天绮顿了顿,似乎是在叹气:“何苦自欺欺人。”   又过了会儿,天绮仿佛考虑结束,问道:“噬花族接连袭击皇子的事你还准备继续调查?”   “目前西岭局势本就不乐观,父皇病危,太子之位空缺,若单纯认定是后宫妃嫔争权夺利,和噬花族扯上关系似乎又不太对劲。”我皱皱眉,到底是谁又能控制噬花族,又具备杀害妃嫔和皇子的能力。   “浅穆不会再有了。”天绮突然冒出一句在我看来分外不搭调的话。   似曾相识的话语,不禁有些疑惑,浅穆今生只有一人,我唯一的弟弟。不经意间又想起了母后的话,忍不住介意。近来日子总有些不真切,虚实分不开,真相越发令人难以捉摸。   “一会儿顾笛和世炎会过来,和顾笛好好谈一谈吧。”天绮往离开的方向走出几步,她停下脚步,转过身,似乎还准备说什么,最终还是欲言又止。      如天绮所言,没多久,顾笛就出现在面前,速度远比我想象中更快。他气色依旧不太好,病态如故,倒是平日围在他身边,守的密不透风的世炎,今天看起来少一份蛮横。   顾笛难得的表情严肃的交代了几句,世炎竟也愿意离开他身旁,退到门外把守。   两人交谈的气氛显得有些凝重,我不喜欢这样的状态,并非谨慎不好,而是小心翼翼的举动总让人有些不安。而顾笛的开场白也明显让我心里没底,不清楚将要发生什么。   “三年前噬花族袭击魔域至今,西岭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顾笛皱皱眉,这样的表情其实并不适合他,“还记得吗,那年庆生宴前夕,我约了你和浅穆来鸢尾谷。”   我点点头,那一天的情形我又怎么可能忘记,就是那一天我悔恨至今,狂妄加上自以为是让我永远失去了浅穆:“可惜最终我们没能达到鸢尾谷。”   “我必须把那天应该告诉你们的话告诉你,不能再让那个人继续错下去。”顾笛的眼神暗淡了,笑容有些牵强。   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等待他的话。   “还有一个浅穆。”   顾笛的话很短,我却迟迟无法思考:“还有一个浅穆?这不可能。”   顾笛无奈地笑了,眼神越发暗淡:“东岭早在许久之前就在西岭宫布下了的眼线,浅穆出生那年,是一对双胞胎。她们混入接生侍婢,抱走了一名皇子。作为制止战争的威胁,留在东岭。”   天方夜谭的话令我顿时找不到南北,不由想起了那场莫名其妙的雷阵雨里另一个和浅穆相貌一致的人:“顾笛,这事可不当玩笑说。”   顾笛摆摆头:“我怎么可能开这种玩笑。不久后,父皇收到一封秘密文书,以新生的皇子性命为要挟,要西岭在战争中退步,父皇毫不犹豫拒绝了。那一场战争,西岭大获全胜,扩展了疆土。从此以后,再没有另一名皇子的消息。”   大脑一时间思考不过来,很多事堵在一块失去了条理,手有一丝微颤。还有一个浅穆,我还有一个弟弟,他在战争那年失去了音讯。莫名打了一个寒战,非常不详的预感。   “三年前,派去东岭的密使带回一好一坏两个消息。好消息是被带走的皇子还活着,坏消息则是东岭准备扶皇子为王,发动对西岭的复仇战。阴差阳错的意外,我偷听到了这事。”顾笛停了停,很多事难以启齿,“当时准备通知你和浅穆,可惜……”   话没有再说,后面的故事我再清楚不过,可惜我和浅穆都没能在那天得知此事,原来在那一天失去的远远不止原来理解的那些。我平静了一下情绪:“母后呢,她知道这件事吗?”   顾笛为难地点点头:“战争结束后不久知道的。”   自出身之时就失去另一个浅穆,连面都没来得及看一眼,母后得知这事后有多伤心可想而知。或许正是为此,从小到大,她待我和浅穆都分外的温柔,对我俩的任性默默接受,把本应给予三人的关怀分给了我和浅穆两个人。   “之后呢。”我问道。   “东岭关于另一名皇子是否登基发生严重的意见分歧,旧族担心皇子的归国之心,登基后诚服于西岭,导致东岭直接亡国。意见迟迟争执不下。一年前,东岭帝位之争引发内乱。另一个浅穆登基成为东岭新帝,他镇压所有反对力量,决心发动战争吞并西岭。”顾笛的声音低沉了些,“东岭不惜花费巨资寻找墨氏的后人,将东岭的人类公主晴月送给墨氏家族,以求结成联姻,希望墨氏帮助他们培养可控制的噬花族,筹备战争。”   “为什么寻找墨氏一族?”我更加不明白了。   “噬花族最开始是墨氏家族研制的用以保护花精安全的守护兽。”   “这怎么可能。”我连连摇头。自出生以来,就深深记得,花精和噬花族势不两立。   “噬花族保护花精是有条件的。每隔人类世界生命的一代人,墨氏的继承者都会迎娶花界公主,净化子嗣血液,使之长寿。”顾笛偏头看看我,叹气,“后来,花界破坏了约定,觉得没有必要把花界公主白白送给人类。墨氏家族恢复到了普通人类的寿命长度,家族消亡前,新生的噬花族一改以往的守护者姿态,袭击了魔域,千万年来杀戮不断。”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虽然有些迟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制止一个人,别再一路错下去。”   “我不可能阻止东岭新帝,我办不到。”我毫不犹豫地说着。   “不是他,是另外一个人,别让她犯糊涂,西岭剩余的皇子不能再这样死去。她不是为了这些理由而犯错误的人。”   神经突然绷紧了,一张熟悉而温暖的面容浮现。那个人,不,不应该是她。因为她一直很坚强,是我最安全的保护地,所以,我不相信是她。即使提及此事时辰诺欲言又止,我仍然相信不是她。   我闭上眼,用手撑住额头,眼睛微微发烫。   顾笛不一会儿离开了,我坐在板凳上一点也不想动,全身的力气仿若全被抽空,忽然涌出的一大片完全没有接触过的信息令我不知所措。   研制噬花族的墨氏一族,如果是墨藤的话,一定清楚怎么办,大凡小事他总能处理的游刃有余。   可是,他不在。 终章:情起初始之时   不知何时睡着,恍惚间听得门外细微的猫叫,迷迷糊糊地推门而出。门外,辰诺疑惑地看着我,不懂发生了什么:“殿下,怎么了?”   “突然听到猫的叫声,庭院里有野猫?”我打量了一番四周,缺少明月的天幕,夜晚的魔域一如既往的宁静,静得连呼吸都已冷却。   辰诺环视黑暗中的庭院,他摇摇头:“应该没有,属下未曾听到。”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兴许是我的幻觉,总觉得冬云来了。   转身返回屋内,布置简约的房间,跳动的烛火,尚未整理的床,米色锦被上,一件短袖的女式衬衣折叠整齐,衬衣上静躺着一支玉簪,簪首是一朵百合。   衬衣旁,趴着一只再熟悉不过的黑猫。   我走上前拾起玉簪,玉质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还给墨藤的玉簪又重新出现在眼前,心情多了几分起伏,微妙的情绪牵动了久远的记忆,那些置于内心深处,已布满灰尘的片段此刻竟也喧嚣起来,最后占据了所有的思绪。      天阴沉得可怕,风刮在脸上刀割般的痛,穿梭于泽岭茂密的树林,稀疏散落的光斑铺在漫过脚踝的草堆之中。脚步越发沉重,呼吸跟不上节拍,视线开始模糊,看不清前方的路,一脚高一脚低的前进倍感吃力。   体力快要逼至极限,我无力地拉了拉还在朝前跑的墨藤:“墨藤,不行,我跑不动了。”   前方的男子停下脚步,他显然也累了,汗水打湿了头发,几缕不安分的发丝乱乱地贴在额头,自认识他以来第一次看见他这般模样。他没有松开我的手,牢牢相握的手已渗出汗,他将我拉近了些,理了理凤冠下散乱的长发:“再坚持一会儿,只要到了‘Nature House’就安全了。”   “我真的跑不动了。”我晃了晃头,头上沉沉的,精美异常的凤冠霞衣此刻变成了沉重的包袱。累到乏力,心里越发清楚,机会仅此一次,倘若此刻松开手,今生再也无法在一起,“不能飞去店里么?”   “我只能暂时拖延他们找寻气息的时间,一旦你使用灵力,我们会被立刻发现。”墨藤望去身后,远处隐隐传来混乱的追赶声,树林里的丝毫声响,即使虫鸣鸟叫,都令人无法平静。   “可是,”我还没说完,又感到手上一股力,拽着我继续向前跑。婚宴当日清晨突然逃婚,西岭宫的混乱已能想象,母后的失望,辰诺的失落,宾客的讥笑,我均能一一勾画。多年后,也许我会发现今天作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奈何我期盼相守终生的人不在魔域。   脚步极沉,呼吸很重,我扭头望去魔域的方向,眼前的每一步都正离魔域远去,从此以后,我的路再也无法回头。   到达“Nature House”时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墨藤没有丝毫停留,他匆匆丢下话给兰希让她立刻关店,然后拉着我直接前往地下室。   快步跑下长长的石阶,不同于往日的举动吵醒了睡觉的冬云,它轻步跟随而来。墨藤看了它一眼:“冬云,你留在上面,不许任何人接近地下室。”   冬云微微抬起头,难得的严肃:“这么任性的作为,你就不怕激怒花界?”   “花界?”墨藤扬起一丝笑,笑容的含义让人抓摸不透,“何惧之有。”   说完,他大步流星带着我行至放置PURE的长桌旁。地下室一如既往的宽阔静谧,静得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呼吸,空旷的空间弥漫着未知的危险。我一抬眼,立刻看到了长桌上的花泪瓶,晶莹的液体透出死亡的冰冷。神经异样的跳跃,我不由往后躲,退至墨藤身后。   显然发觉了我的不安,墨藤转过头来,笑容浅浅的,却很温暖:“别怕,没事的。”   “万一失败……”声音有些不稳,不安袭上心头,PURE的签订早有目睹,其间的残酷无语以对。契约失败的花精的下场已再明白不过,一滩水的结局撕心般的痛。   “不会失败。”墨藤加大了握住我手的力气,声音格外柔和, “想好名字没?”   我垂下头,沉思片刻,最后摇摇头。   墨藤轻笑:“非影,你觉得怎样?”   “非影?”我轻声念着这个全新的名字,从此以后我将只有这个名字,只有这个由面前这个人称呼二十年的短暂的名字,直至生命最后一刻,我努力笑了笑,“那就非影吧。”   墨藤打开铁盒取出一个空玻璃瓶,我咬住嘴唇,迟疑了一下取下主花放入瓶中。瓶中的精油缓慢增加的同时,白纸显现出了文字,墨藤缓缓念道:“黑百合花精,修行两千年,换取人类时间二十年。仪式完成后,花精生命终结,人类姓名非影,生命期二十年,寿命结束以人类方式死亡。”   指甲盖大小的光球递至跟前,我犹豫着接过来,视线转去墨藤那儿。他的表情出人意料的温柔,低沉的话语飘入耳中:“相信我。”   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咬牙,吞下光球。一股痛楚从嘴里滑入体内,刺痛了紧绷的神经。极快,剧痛自身体深处爆发,扯断血脉,阻截呼吸,让情绪在瞬间崩溃。破裂声传入耳畔,皮肤上的裂纹急速扩散。浑身无力,我痛苦地往前倒去,意识分外模糊,隐约感到墨藤接住了自己,暖暖的体温,熟悉的香味,话语迷糊而不真切:“我一定会让你活下去。”   努力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睛睁不开,嘈杂的声响愈发混乱,许多不同的声音混成一团,犹如梦幻。除却墨藤大声的喊叫,不知名的苍老声音混杂其中,仿佛在争论某些事。   所能感受的世界越来越遥远,最后消失在死一般的寂静。      冬云微微睁开眼,望向我,眸中闪烁着些许与以往不同的情绪,话语极轻极慢:“签订PURE那天,放心不下墨藤的反常举动,我偷看了契约。”   我稍稍侧过头,深知猫的好奇心不可能容得下与众不同的契约气氛。   “PURE失败,你却活了下来,你就从没想过原因?”冬云问道。   我无奈地耸耸肩,轻叹:“即使问,墨藤也不可能告诉我,不是么。”   “这些事确实不该由我来告诉你,可时至今日,你也应该清楚了。”冬云微微皱了皱眉,明显不太高兴。它一跃跳到木桌,伏在烛台旁,摇曳的烛火下,它的情绪随着烛光晃动起来。它所说的一切,我闻所未闻。   PURE失败后,寂静到压抑的地下室,墨藤走到长桌前,用自己的血在白纸上画符,召唤出墨氏的先辈,寻求帮助。   “你当真要救她?”   “是的。”   “你可知道破坏已执行契约的代价?”   “我知道。”   “那你还救她?”   “她是我今生选中的花界公主。已按古俗收下次花花瓣,赠送信物玉簪,今日正值黄道吉日,公主凤冠霞衣,此时即为婚宴之时。”   “她为将死之人,你执意娶她?”   “墨藤决心已定,但着实救人无力为之,恳求先辈们帮助。”   “这代价,你当真不后悔?”   “决不后悔。”   “用你的二十年寿命换取她变成人类二十年,你可考虑过自己能够活到何时?”   “二十年,我只求二十年时间,剩余的寿命用于代价交换给契约,换取她契约的绝对成功。”   “你只留给自己二十年寿命?”   “二十年足以,恳请先辈们成全。”   “也罢,看在她是未来墨氏新娘的份上,她可以救,但花族背信弃义不可原谅。噬花族的事交由你来处理,希望你不要太令我们失望。”   “是。”   “处理完花界的事,你想怎么安排剩余的时间,我们将不再过问。”   “是。”   如梦境般的对话在耳边回荡,我呆呆地看去冬云,手不稳地颤抖:“我的契约成功是墨藤用寿命换来的?”   “不然你以为怎样?你认为契约失败却活下来也理所当然?觉得任何花精的失败墨藤都应该去救她们?”冬云幽幽问道,“从那时起,他就和你一起在走这最后二十年的路。”   我握紧玉簪,把它捂在胸口,久久地说不出话,眼前又浮现出墨藤的微笑。契约结束时,我难受地睁开眼,墨藤笑了,只是他的脸色极度苍白,手温也冰得吓人,他伸手揉揉我的头发,将我揽入怀中,对我说契约成功了,已经没事了。   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强忍住崩溃的情绪,避开冬云的目光:“都这种时候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以后的路你自己考虑,如何走出下一步,是你的事。辉镇的真相如何,想知道就自己去研究,你不是还剩十多年时间去了解真相么。”冬云跳下桌,如同来时,转眼消失在黑夜之中。   我愣了愣,随即走到铜镜前,拿起玉簪,重新戴回了发髻上。明明笑着,心却很痛。      辰时,推开皇后寝宫的雕花木门,我最尊敬的母后正坐于红木宝椅之上,发髻上的白百合微微显出丁点疲惫,对于我的出现她并不惊讶,仿佛一直以来从未慌乱过。   她看了我一眼,笑容仍旧慈祥:“过来坐。”   我换上尽可能愉悦的心情走了过去,坐在宝椅上,倚在她怀里,童年那些笑得合不拢嘴的记忆已然远去,现实的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母后,顾笛昨天来找过我。”   “是吗。”她应了一声,轻描淡写的表情依旧不见丝毫慌乱,仿若一切理所当然,“他都给你说了?”   我点点头,拉紧了她的衣服,许久,忍不住小声央求:“母后,别再帮东岭国。那个人不是浅穆,他代替不了浅穆,浅穆只有一人,早已不在人世。”   “如此说来,你不肯与我去东岭?”   “母后,西岭才是我度过了两千年的家,是铭刻了我两千年酸甜苦辣的家,就算浅穆不在了,就算浅素不在了,它还是非影的家,不要破坏它好不好?”   “迟了。”回答事不关己的轻,母后摆摆头,只听得屋外惊天巨响,噬花族的气息扑面而来,花精的惨叫顿时此起彼伏。   嗓子被某种情绪卡住了,久久发不出声音,眼圈红了又红,却不能掉下眼泪:“母后停手吧,已经够了。没有皇子争夺太子之位,太子永远只有浅穆,只有他,你别再破坏西岭,我求你。”   母后站起身来,她的手很用力,将我搂得更紧:“我的女儿浅素,去东岭吧,和浅穆一起生活。”   绝望地摇头,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我大力推开了她,推开了保护了我两千年的守护者:“他不是浅穆,浅穆的心愿是东岭西岭和睦相处。那个满心怨恨,要抹杀西岭存在的人绝不会是浅穆,他不是,他只是披着浅穆外貌的东岭国王。”   “浅素,过来。”母后朝我伸出手,那一瞬间,有种错觉,她好像霎时衰老了。   我无助地摇了摇头,一步步朝后退。一声巨响震动我几乎站不稳,噬花族撞破了寝宫的屋顶冲入屋内,它们伏在母后脚边,仿佛在等待命令。   “浅素,过来。”母后再一次说道,她的声音竟有些苍老。   我连连往后退去,即使不知道自己该退往何处,也只能后退。偌大的西岭宫,是否还有我的容身之地。   明知身后无路可退,却不得不一步又一步后退,每一步后退仿佛通往无尽的深渊,每一步都离悬崖更近。前方没有我能前进的道路,噬花族眼中的红光,嘴角的鲜血,浅穆期待的平稳时代没有来临。   退到没有后路,心沉入冰凉的水底,一声轻叹,谁能停止我后退的脚步。   脚往后挪出小步,意料之外的撞上什么,三年多来始终环绕身旁的气息的自身后飘来。   心跳漏了一拍,心情变得十分微妙,一只手探上发髻,把玉簪挪动了位置,低沉的声音缓缓而来:“这里会更适合。”   暖暖的体温沿着背传来,眼圈莫名的红了,却扬起嘴角:“嗯。”   “帮忙的费用为四千八百万,加上之前的合同违约金四千八百万,全数现金支付,怎样?”   “奸商。”愤愤不平地应道,浮躁的情绪却莫名地平静了下来。   只听得身后一声轻笑,一只手拉住了我颤抖不停的手,暖心的温度从手掌传来。   硝烟四起的西岭宫,成群的噬花族,病危的国王,未确定的太子,内忧外患,棘手的事高如山,心情竟一点儿一点儿沉寂下来。   还剩十六年,剩余的时间不算多,也不算少,或许刚好。   抬起头,天空的新日,阳光有些刺眼。曲折的路,从脚下一直延伸到了远方,消失在未知的尽头。   握住手的力量加大了些,也许是清楚我的担忧,身后的声音沉稳而清晰:“黑百合已经适应了气候,结束这件事,回去看花。”   “高海拔的黑色花朵很难养活。”我淡淡说道。   “没有‘Nature House’养不活的花。”   闻言,我笑了。   那,等这件事结束,回“Nature House”吧,去看黑百合。 作者有话要说: 香熏店大修两次,这次应该算是完结了吧,望天……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